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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红尘没有用言语回答, 而将几枚染血的玉牌扔在桌上。
裴昭认出那些牌子属于几位罗浮殿剑客,他们是他亲密的朋友与忠诚的战友。
天人师决意消除裴昭在慈航的影响力, 将罗浮殿尊的“党羽”派往最为艰难的战局, 借由苦海之手一一剪出。
众生主自然不会顾惜敌人的性命,杀死再多的江轻雪门徒也消抹不去他的痛苦、憎恨与愤怒。
若为避世隐士, 尚可耻论争与杀,但他们皆为红尘中人,乱世浮沉, 有何资格不谈争杀?
不争, 不杀?不争不杀的下场,不就是裴昭今日这般么?
裴昭颤抖着伸手,想要抚摸那些玉牌, 但血迹仿佛火焰一般, 烫得他无法紧握。
这位昔日的英豪, 痛苦地垂下了头。
但他没有落泪, 而是大笑, 敞亮地大笑, 仿佛他这天下最爱笑的人,看见了天下可笑的事。
“嘭”的一声, 将玉坠从脖颈上扯下,掷在桌上。
“我知道江轻雪的心思。”
“他放任‘红尘余孽’建立苦海,坐视众生主诞生, 是希望将你变作同他一样人。”
“而你, 也快要成为他想要的那个样子。”
裴昭轻轻一叹:“所以, 菩提心,我不能给你。”
“我已把它藏起来,由得你去找,也由得我那师尊天南地北地找去。”
李红尘挽袖掌坛,将他喝空的酒碗斟满,神情平静:“你这样做,有何意义?”
“分散我的精力,拖延时间,以待后手?或是以菩提心藏匿处为筹码,从江轻雪手中求命?”
裴昭豪迈地一口干尽,泄愤似的捶了几拳桌子,听见桌椅的哀鸣,伤心地摇了摇头。
“总用卑劣与恶意揣摩他人,你人生还能剩得几分乐趣?”
“这只是我最后一次赌博,我把菩提心藏在一个很美好的地方。”
梵慧魔罗随口问:“藏在桃花源,蓬莱岛?”
裴昭也随口笑答:“又或者阳春白雪里,清风明月中。”
然后,他的神情蓦然变得柔软,还有一丝牵念的不舍。
“若你能找到它,就说明你与江轻雪永远非是同路人。”
梵慧魔罗执起酒盏,与人一碰:“你很可能输得一败涂地。”
裴昭又大笑起来:“这你就不懂了,我开的赌盘,我自然是庄家,输赢通吃。”
人已很醉,几番想要站起,却只是虚软地扶按桌面,摇摇晃晃地端起酒盏。
“佛说因果,道讲轮回,解铃终须系铃人,一切纷乱自红尘开局,也要由红尘收官。”
“我怕是看不到结局便要上路了,众生主,且为我践行吧。”
梵慧魔罗讲完旧事,轻声重复那一句话。
“佛说因果,道讲轮回,解铃终须系铃人,一切纷乱自红尘开局,也要由红尘收官。”
手指轻叩树干,干枯的桃树仿佛经春雨浇灌,绿芽新发,蓓蕾萌蘖,千枝万枝灼灼而绽,落红纷纷,仿佛自己撑伞离去后降下的一场风雪,将醉卧酒肆的身影掩埋在茫茫一白中。
梵慧魔罗转身,目光落在裴戎身上。
“你在我苦海长成,我对你的身体了如指掌,菩提心不在你身。”
然后他转目于穆洛,穆洛顿时紧张起来,仿佛在接受官府宣判似的,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孰料,御众师同样否定:“也不在你身上。”
“不过,既然裴昭将他的玉坠给我,柳疏风给将杨情的玉坠与这副画卷留了下来,说明这些都是菩提心线索的一部分。”
裴戎被陈年往事砸得头晕。
事情千头万绪,但他不能混乱,需得分清轻重缓急。
“菩提心的事情以后再说,如今要紧的还是明尊圣火。”
他看向御众师:“我不明白,你一直表现得从容不迫。”
“难道你另有筹谋?”
梵慧魔罗微微一笑:“我一直在等一个人,算算时间,他应该……”
忽然抬头望向门扉:“到了。”
这时,院落外响起一阵急促脚步,阿尔罕推开门扉。
甫一进入,便撞上三人凝聚的目光,不由微微一怔,疑惑地挠了挠头发:“怎么了?”
穆洛瞪起眼睛,不客气道:“这话该我们问你吧。”
阿尔罕这才回神,笑道:“有人来投。”
裴戎问:“谁?”
阿尔罕咧嘴,大笑:“走,一起去城门口看看,我与裴刺主的老熟人。”
秣马城是西流沙滨的唯一大城,在五十里外,也建有几处小镇,作为商旅歇息及物资中转之所。
其中,有一镇名为“黄叶集”。
尹剑心倚窗落座,与一雪衣人面向而对。
在无极殿弟子端上菜肴后,尹剑心对雪衣人说道:“你一路舟车劳顿,用膳过后好好歇息,正事明日再谈。”
“大漠条件有限,饭食只有这些,且委屈你了。”
雪衣人拉开兜帽,露出一张消瘦清癯的面孔。看着对方面前的清汤素菜,又看着自己这方的鸡鸭鱼和一份八宝什锦饭。
陆念慈拾碗执箸,笑吟吟道:“有师兄亲手做的什锦饭,足矣。”
尹剑心没说什么,神色平静地喝了一碗菜汤。
陆念慈细细嚼过一片鸭脯,闻见尹剑心身上掩盖不住的药味,放下碗筷,抬手去摸对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