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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人骨如其名, 喻天生仙人之骨,融入人身,能使其无视壁障,生生跨越一个大境界。
陆念慈本就是半步超脱, 这一步,令他脱胎换骨,进入芸芸武者渴望的顶峰——超脱众生!
仿佛继承了旧主脾性, 天人骨极为霸道。
仙力溢散,宛如狂风巨浪侵蚀宿主肉身,碾碎人骨,重塑仙躯, 仿佛一座山岳聚沙而垒, 好似一条江河集水而湃。
一道天柱般的身影,屹立沙海之畔。
仙力不断溢散,似水银流浆自人窍穴淌出, 覆盖全身。
这场面极为诡奇, 仿佛有一双无形之手在为硕大的泥胎镀上清釉。
陆念慈感受到磅礴法力,浩如江海,源源不绝。此刻, 他是空前绝后的强大,仿佛一剑能挑落大日, 一掌能夷平泰山。
忍不住想要舒展胸襟畅笑, 发泄多年来, 豪情壮志禁锢于虚弱凡躯中的阴鸷郁气。
但他唇角已被定格于一条僵硬的弧度, 喜怒不由自己。
清圣、苍白,但又僵硬、诡异,目中没有眼珠,身上没有颜色。
仙音缭绕,足踏莲华,是人而非人,就好似一尊将将塑成白玉道君。
仙力侵蚀宿主后,溢散仍未休止,化为滚滚烟尘,弥散开去。
流沙、草木、马匹与人一旦沾染,化为苍白玉石。
流沙海间,风烟回旋,流光溢彩,皑皑玉原如霜雕雪塑仿佛仙人道域。然而再美,也是生灵尸骨。
拓跋飞沙眼皮猛跳,见烟尘缓缓逼近,留下一片苍白、美丽但冰冷玉石。
扭腰摆臀,努力挪动身躯,想要避开侵蚀。
然而,他才从玄都大阵的余威中解脱,此刻又被那妖娆诡奇的仙音唱得头晕脑胀,浑身发软。
可谓才出狼群又入虎穴,性命危在旦夕。
忽然,身旁传来窸窣动静,扭头看去。
难兄难弟独孤依靠腰腹、膝盖、手肘,轮番用力,竭力拔起身躯。
单膝跪地,艰难地从靴掖抽出一把短匕,每动一下,便要歇一口气。
拓跋飞沙感到不解,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有什么用处……”
然后,他哑了,像是一只被人攥住喉骨的鸦。
鲜血洒下,独孤背拱如桥,抱住自己无声地颤抖了一下。
剧烈喘息过后,他将捅穿双耳的短匕扔在地上,摇晃起身,拖着步子抱起依兰昭。
随后转身走向拓跋,用漠然无光的眼神俯看他。
拓跋飞沙神色僵硬,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觉口中一阵阵的泛苦。
这眼神是什么意思?要老子求他?休想,老子即便死在这里,也不会……
胡思乱想间,被人猛地拽住前襟,拎起甩上肩头。
一百八十余斤分量,压得独孤身形一矮。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向沙海外行去。
然而,这番挣扎只是徒劳,诡异烟尘缀于身后,仿佛猫戏老鼠,不急不缓,寸寸迫近。
三人踽踽而行,在大漠黄沙间拓下斜长人影。
依兰昭说不了什么,努力催动‘花谢荼靡’,奈何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她深恨自己无用,窝人怀里,紧咬着细白的牙。
独孤也说不了什么,他原本就是一个哑巴。
唯独拓跋飞沙开了口,他倒挂在人肩头,看不见神情。
盯着烟尘漫至人足下,玉化了黑靴,攀着裤腿缓缓上延,独孤却像没有知觉一般,拔起石腿,重重迈步。
“独孤,你是条硬汉,今日……我服了你。”
若是平时,独孤定将这句话拿笔记下,强逼拓跋飞沙按上手印,指着它奚落对方一辈子。
但是,溢出血丝的双耳什么也听不见。
神色平静,目光向前,一步一印,顽强地想要走出沙海。
如此绝望之际,忽有黄沙扬起,两匹烈马昂扬嘶鸣,拖曳一辆马车,横冲而来。
狂风卷起,将三人拔出玉原,摔入车厢。
车轮碾过白玉,在驾驭者短促的呼喝声中,回旋斜走,犁出一道弧辙,将滚滚烟尘甩于身后,狂奔而去。
拓跋飞沙摔得七晕八素,扶着木板,忍住干呕,望向驾车人的背影,又惊又怒:“你怎么没事?”
谈玄不知从哪里寻来一顶斗笠,戴在头上,双腿盘坐,手挽缰绳。
“玄一介文弱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素来爱好和平,见不得打打杀杀,至今连只鸡都没有杀过。”
“因而,在敌我双方短兵相接时,便寻了个地方,藏了起来。”
马车掠过一株胡杨,顺手折下一枝兜在怀里,充作马鞭。从容悠然得不像是逃命,而像是在游赏大漠风情。
拓跋飞沙勃然作色:“你这是临阵脱逃,依我苦海法度,当断手断足!”
“哈!”谈玄长袖一振,洒出无数道篆,织出一张巨网,将追逐而来的烟尘阻了一阻。
“事急从权,搏杀之事,玄帮不上忙,且碍手碍脚。若一不小心被人俘虏,既丢了苦海的脸面,又让诸位同僚投鼠忌器,反倒弄巧成拙。”
“莫如从一开始便躲起来,不给诸位带来丝毫麻烦,岂不两全?”
一副全然是为你等着想的模样,并将一枚药瓶抛向三人。
“冰心丹,可稳定神魂,削弱魔音对你们的影响。”
拓跋飞沙气了个倒仰,正欲怒骂,被人揪着衣襟拽了过去,一大把苦药塞进口里。
依兰昭扶起独孤喂药,俏面如霜。
“危机关头,当同舟共济,以众生主涅槃大事为先。”
“谁若再闹,老娘就把他从这车踹下去。”
正说着,忽然一道庞大阴影笼罩头顶,四人同时抬头,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一座巍峨山岳自长空落下,连绵不绝,覆压百里。
仔细再看,竟是人之一掌,五指合拢如山岳脊脉,繁密掌纹似千沟万壑。好似天穹突然塌陷了一方,将整片大漠合于掌中。
人在这巨掌之下,渺小如蜉蝣,心中充斥着无尽的战栗绝望。
“这还怎么躲?”拓跋飞沙目眦尽裂,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谈玄第一次不再笑得那般轻松,望着盖下的黑影,喃喃道:“闭上眼睛,求老天保佑,留我等一命。”
巨掌牵起狂风大作,越演越烈,舞成百条龙卷,鞭挞大地。
马儿惊慌嘶鸣,拖着马车一同翻倒,被狂风掀飞,消失在茫茫沙瀑间。
碎石纷纷,如急促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尹小婉身上。
但她已感觉不到疼痛,剖腹伤处,鲜血止不住地流,身躯因失血失温,渐渐麻木。
昏昏沉沉地想着,这样了却一生也罢,只不知顾师兄他,是否会在奈何桥上等我?
而后一道温热手掌覆于身上,有人抱起了她。
那人将她庇护怀间,挡住碎石与沙瀑的冲击。掌按腹部,青光浮现,令伤口渐渐弥合。
“你还救我做什么?”尹小婉眼睛虚开一条缝隙,凝视身前人。
尹剑心没有吭声,只全力催动蕴生之力,挽救胞妹性命。
而他自己失去法力庇护,身躯已有一半玉化。
他不敢去瞧尹小婉的眼。
尹小婉嘴唇颤了颤,也没有说出伤害他的话。
虚弱伸手,抚摸这个男人伤痕累累的面孔。
眺望远方那尊无情无味的白玉道君,蓦然一叹。
张开双臂,将人拢在怀里,仿佛慈母拥住受尽委屈的孩童,轻拍后背。
“好可怜的人,好可怜的人……”
尹剑心双肩一颤,霎时泪水滂沱。
巨掌遮天蔽日,令天地如从白昼入夜,不见光明。
看眼三百里大漠草原,将被一掌夷平。
同为道器的明尊圣火,仿佛被激怒一般,无声咆哮。
焰中响起轻叹,似古罄悠然,又如无尽风声越过空谷、山川、大漠、岁月,一声漫过一声。
烈火昭昭,冲入云霄,然后寸寸凝固,形成一座擎峙地的绝峰,顶住巨掌,傲然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