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神秘之旅II(1 / 2)

昆古尼尔 樟脑球 5666 字 2个月前

森特先生现在十分头疼。

下水道主通路被人堵死,自己脑袋里的法术用去了一半,对方可能还有无穷的后援,找不到补充给养和休息、记忆法术的安全场所——再过不久,自己就得面对法术用尽、手无寸铁的尴尬局面,到时候投降都没有把握成功。他至今没敢痛下杀手,主要是考虑自己的退路少得可怜,最好还是留些妥协的余地。

“保兰登,马上施展‘死云术’,把敌人呛死!”

杰罗姆听到对方的威胁,直等着分辨咒语的真伪,过了一会没动静,难道对方像自己一样拥有“沉默施法”的技能?没等他心慌一会,就发现真的什么也没发生,禁不住松一口气。如果换换位置,自己就会说“拿‘死云法杖’来!”到时候拐角后的人立刻要乖乖现身——做戏也没演够十分,虚张声势反而暴露了对方的心虚,这一失误使杰罗姆立即判断出,敌人的筹码全在桌上了。

他想飞快地探头看看,然后又打消了念头,如果对方失去理智,往附近投个火球,自己也会受到波及。

按兵不动可能是最好的选择,比耐心自己不会输给任何人,对方有同伴受制,进退两难,只要他们施展“解除魔法”,马上就会面对凄惨的局面。

——就这么办。先等等,能不冒险最好。

※※※

森特先生的多疑帮了吕西安。

相比之下,吕西安·爱恩斯特里可是个投机分子。自从他母亲在偏僻的小村子里为一个混账男人空等了一辈子,他就告诫自己,风险越大,才能换来越大的收益;有一千条退路当然好,可是现实太残酷了,选择少的屈指可数。既然这样,做决断就要快、要狠,必要的时候,什么手段都可以使用——失败者没资格辩解,成功者不需要辩解!

——去他的!我要马上行动!

他对子爵小声说:“大声说话,不要停!”

“说、说什么好?”保兰登委屈地问。

“我不管!我只要半分钟!”吕西安脸上的乖张神情把子爵吓得不轻,只有事到临头,各人的真面目才暴露无遗;保兰登一辈子生长在家族的荣光和重压下,恪守着贵族信条——“你觉得自己了不起,别人就认为你了不起”——可他除了对自己的懦弱有信心,这没来由的优越感在不断面临的失败中早就相当勉强了。现在子爵阁下只能对出身卑微的吕西安言听计从,对方表现出的乖戾冷狠直让他想到自己的父亲。

“咳咳……这,这就是说,你是个胆小鬼,没错!你是个胆小鬼!你就是!”子爵努力抑制住声音里的不自信,“我,荣耀的狮鹫骑士,科瑞恩御前法师会会长、的儿子,现在要声讨你的懦弱……”

吕西安这时已经架起倚在墙边的同伴,小声说:“我先保护你后退!”对方感激地勾着他肩膀,退到十多尺外。这时,吕西安嘴唇微动,眼睛放射蛊惑人心的光芒。一道“控制术”简单地攫取了对方的心智。

“好了,现在你要做的是……冲上去!为了骑士的荣耀,光荣的献身吧!别顾惜自己,你只要和那人同归于尽就好了!”

无法出声的法师眼中流露出茫然的神情,身体却只能服从命令,他转身飞快地跑上前去,越过吃惊的保兰登,冲向不远处的转角。

吕西安追了几步,几乎抓着了对方的衣角,他在子爵身边猛然止住脚步,咬着牙说:“他太冲动了!我们快去掩护他!兄弟们的血不能白流!”

没等他演完,法师就消失在转角处,碰撞和扭打声一下打破了僵局。吕西安心裏明白,不论由谁下手,这个好兄弟都是个死人了。

※※※

——这怎么回事?!

森特先生对失去理智不陌生,不过像这么玩命的总是少数。法师的身体并不强壮,即使在近身战斗中,杰罗姆要对付他也不是难事。不过对方在手臂被拧转超过200度的情形下,还能口吐白沫地还击,这就有点太投入了吧?

——“控制术”?还是“强力魅惑术”?

他马上猜得极接近事实,不过即使像自己这么没道义的人,要拿同伴做替死鬼也会经过慎重考虑,不是万不得已绝不敢乱来。他一边纠缠住对方的上肢,同时脚下勾绊对方支撑足,一边下了格杀敌人的决心。

——这样的对手留着就是祸害!连自己人都害,看来没有退路了!

正想着,两个人出现在拐角边。他趁法师失去平衡的瞬间略微推开对方,一脚蹴在那要害部位。当法师昏晕过去,身体即将瘫倒时,被杰罗姆当成盾牌支撑起来。

杰罗姆只看一眼,就肯定那个眼冒凶光的家伙即是祸首——他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

——就是他?!怎么这么像?

吕西安·爱恩斯特里平生第一次对陌生人产生这样的感触。虽然他的伪装很细致,但实际上,所有包围在身边的庸碌之辈都被他视同牲畜;他承认自己看事情很深入,越深入就越没有幻想的余地——他眼中的世界无所谓美丑,只是横亘着、绵延着、前后相继的无价值的物质集合。虽然像别人一样庸俗,他还是免不了认为,自己具有稍微不同的属性。“我在急流中挣扎,同时也在观察着急流;我盲目而生,却非盲目而死!”

对方那透着犹豫的冷峻眼神竟让他泛起一阵暖意。

——那人像漂在破碎的飞沫上,又像站在岸边俯视着急流……眼睛里既清晰又迷茫的光,难道不是我一直向往的东西吗?

他难过地张开嘴,用走调的声音说:“还等什么?!快动手!”

保兰登一时只知道执行命令,连紧张都忘了,听到“动手”的指示,立刻动用了最熟悉的法术。一道“火焰箭”从未如此顺利地脱手而出,在昏迷的法师背脊上开了个洞。

三个人都愣住了。

保兰登脑中一片空白,杰罗姆却向吕西安送来一个大有深意的眼光。

杰罗姆好像在问:“这样不是更好吗?”

吕西安犹豫片刻,才用冷酷的目光回敬他。“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他俩不约而同地开始移动。杰罗姆撑着刚断气的法师,慢慢向后退去;吕西安眼神复杂地跟着他前进,两人保持二十尺距离,一路上目光交锋,胜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直到把其他人远远抛在后头,杰罗姆听到身后隐约有水声传来。

他慢慢抛开法师温热的尸体,对峙的双方直接面对彼此。

——要使诈吗?我还有“破魔之戒”……还是先说话,分散他注意?

杰罗姆对这些选择都有点犹豫,他难得遇到相当的对手。

——难道就这样开打?会变成硬碰硬……

吕西安也转着其它的念头,但很快,他生平第一次感到,接下来的过程比结果更重要。

吕西安·爱恩斯特里对敌人微微鞠躬。“……狭路相逢,多令人遗憾!无论女神对谁施以青睐,今天都是一个特别的日子……请接受我的挑战!”

杰罗姆·森特注视他每一次微小的动作,看来不像耍诈。他轻轻还礼,沉声说:“我接受。按照规矩,挑战者应该先动手。”

吕西安失笑说:“我记得刚好相反……就让我们数到三吧,陌生人!”

再没有多说的必要。两人同时开始行动。

“一!”

他们调整脚步,让自己处在最合适的平衡状态。吕西安站姿扎实沉稳,杰罗姆则像时刻准备移动。

“二!”

吕西安双手结成法印,食指指尖并拢;杰罗姆两手掌心相对,看似环抱一个椭圆。

“三!”

话音未落,吕西安先开始施法。杰罗姆听了两个音,就放弃观察对方的法术——吕西安的咒语和手势都和标准相去甚远,显然是为了在高等施法者的“法术观察”技能面前赚得优势。如果音节动作变形严重,施法极可能完全失败,掩饰法术种类是一项只有专家才敢尝试的冒险。杰罗姆手势瞬间改变,吐出一道“沉默律令”,吕西安身上仍生效的“法术偏转”拦住了这个六级法术,“法术偏转”的能量也只剩一小半。

这时,吕西安施法完毕,“诅咒术”直接击中对方,杰罗姆感到头晕眼花,对法术效果的抵抗也有所下降。他明白这类法术紧接着就是强大的状态魔法——死亡一指、石化术以及定身和沉默等等——用于增加后续法术的成功率。自己原来就喜欢这种组合,现在自食其果,感觉实在不妙。

他来不及考虑对策,吕西安又开始下一回合的施法。杰罗姆试图使用“解除魔法”,对方的五颗“魔法飞弹”已经敲在他身上,施法被迫中断。杰罗姆马上决定跳出一般套路,对方有备而来,自己必须使用决定性的招数。

第三回合的较量中,吕西安尝试直接瓦解对方的抵抗。他冒险念诵一道“石化术”,即使像他这样的法师,使用施法时间将近五秒的法术也必须很有把握——被打断的可能太大了。

杰罗姆这一次成功猜到对手的意图,他对自己施展“隐形术”,两秒后,吕西安只能放弃施法——对手现在消失不见了。两人僵持了一会,选择被交还给吕西安,是施法破解隐形,还是等待对方自己露出形迹,两个选择要面对不同的风险。

走廊里悄无声息,吕西安早先施展的“法术偏转”和“钢盾术”先后到达了有效时限,随着“噼啪”两声轻响就此消失。两人几乎同时开始动作,吕西安飞速补充一道“钢盾术”,杰罗姆如果急于使用“魔法飞弹”只会无功而返,同时也抵销了施展“隐形术”带来的有利形势;杰罗姆没上当,他没有响应对手的逻辑,而是花三秒钟使用了“唤起尸体”——倒地的法师缓缓站了起来。

死亡的生物缺乏主见,谁施法就听谁的,这对必须和自己同伴作战的敌人构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杰罗姆记得杜松对他的说教,“再利的剑,掌握在发抖的手中也杀不了人”,换句话说,只要夺走敌人的勇气也就战胜了敌人。“唤起尸体”能起多大作用,要看对方的心智是否坚毅,杰罗姆一向缺乏对公认道德准则的崇敬,自然不反对使用这种阴损招数;他总要记忆一个“唤起尸体”,并且带着罪恶的好奇心观看这戏剧化的一幕。

吕西安比杰罗姆还要缺乏良知,他倒没有心理上的愧疚,不过僵尸笨拙的攻击能打碎一块铁板,对缺乏保护的血肉之躯仍是种不小的威胁。战斗的局面发生逆转,僵尸狂抓猛咬,吕西安不断闪避,再没有机会顾及旁观的杰罗姆。

纠缠中,僵尸猛力一击打中墙壁,右手发出骨折的声响;吕西安勉强避开,没想到僵尸的右臂鞭子一样向外抽送,直接命中他胸颈之间,令他的后脑狠撞在墙上。这一下伤得不轻。

杰罗姆抽空处理自己身上的淤伤,他前后挨了十几颗魔法飞弹,长袍正面已经破烂不堪;看到吕西安倒地,僵尸和他扭作一团,杰罗姆觉得这样结束战斗实在不光彩。他抽出贯入僵尸神经系统的小部分魔力,僵尸马上栽倒在地上,吕西安狼狈地爬起来,血从头部的严重外伤流进领口。

“就这样吧。”杰罗姆冷冷地说,“没必要再继续了。”

吕西安睁着模糊的双眼,喘着气说:“你赢了,不光彩的胜利也是胜利。不过你还能赢几次?我们有很多人和很多时间,你跑不了,你知道。”

“省省吧。现在我要走了,在你们抓到我之前,威胁不会起作用。”杰罗姆估计一下对方的伤势,他知道以现在的处境自己没资格装好人,不过又实在难以下手,他衡量形势,转身迈出第一步。

——如果你够明智,就不要考虑偷袭我。

杰罗姆数着自己的步数,再多离开一段距离,大多数攻击性法术的射程就到头了,如果吕西安不动手,杰罗姆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回头。

——他会不会再回来?如果是我处在这种绝境,会不会放过敌人?

吕西安发现杰罗姆没做任何承诺,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受了不轻的伤,有不少快速致命的法术能马上杀死自己,如果……如果自己先下手……也许能早一步控制局面。再不作决定,等对方反悔就没机会了!

杰罗姆再跨出一步,真的感到后悔了。

——只要他下定决心,并不是没有成功的机会,我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如果他真的不动手?我还能怎么办?怎么办?

吕西安内心也在翻腾,如果换换位置……不,他才不会背对着敌人……即使一个受伤的法师,仍能发起致命的攻击!如果换了是他,一开始就会放任僵尸把对手干掉!

——不是你给我机会,而是我懂得把握机会!难道要把我的性命交给别人掌控?!

再一步,背后响起了嘶哑的咒语。这一刻杰罗姆的感受错综复杂,愤怒、惋惜、解脱、愧疚……来不及品尝其中滋味,他一转身,一道蓄势待发的“死亡律令”已经抽空了敌人的生命力。眼看对方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瘫倒,杰罗姆丝毫不感到轻松。自己本可以真的放过他,却选了一种让双方都难受的做法,他这才明白,不存在所谓“正当的杀戮”,杀人者必须付出些什么。

吕西安·爱恩斯特里在死前的瞬间,回想起被自己抛在家乡的妻子和儿子……他已经来不及内疚,就像来不及原谅抛下他的父亲一样。然后,纷乱的世界在他眼前归于寂静,急流带走了他。

杰罗姆正想上前确认一下,急骤的脚步声隐约传来,听了一小会,他确信至少有一队穿着重甲的士兵。

走廊狭窄,“破魔之戒”也难以发挥全部威力,自己只剩五、六个法术,短剑又不在身上……考虑到这种情势,他明白唯一的办法是快些逃跑。

湿漉漉的石砖似乎没有尽头,杰罗姆认为,自己正沿着向西的通道奔向穆伦河畔的城墙,如果有暗河或者出水口,说不定能绝处逢生。他在黑暗中有规律地喘息,努力回想受训的日子。

“跑快些,婊子养的!再快些!”

教官的鞭子带起一阵破风声,他背负着等于一套钢甲的重量跑得飞快——那时他还穿不上一套钢甲。

“调匀呼吸!把你们该死的嘴张开,给我唱!”

杰罗姆忘了自己应该保持沉默,他一边飞跑,一边唱起单调的军歌,歌声断断续续地回荡在石头墙壁之间,每到一处停顿,就要大声呼喊“嘿!罗森!”这类折磨持续到最后,歌声就被呼喊完全取代了。

直到一个急弯出现在眼前,杰罗姆几乎撞在墙壁上。他扶着墙喘一会,把头转向右手边:一个骤然下降的巨大水池出现在眼前,几个出水口向里倾注冒泡的污水,上方射下无数天光,整个空间沐浴在淡绿色水雾中。刚才开始,他的耳朵已经熟悉了的流水声,原来是从这裏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