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随机数(1 / 2)

昆古尼尔 樟脑球 6449 字 2个月前

距离天黑还有个多小时,黑压压的雨云盘踞在桥区上空。

云层不像刚开始那样气势汹汹,反倒有些力不从心,无法完全遮蔽鸟笼般的城市主体。夕晒从每条缝隙间向下倾洒,为街景注入几抹亮色。橘红色暖光夹在大片阴霾之间,空中密云不雨,假如换个角度观察,诡异的天候倒呈现出别样的美感。突然,爆炸仿佛两声闷雷,震得众人耳鼓生疼,脚下的混凝土桥体也开始水波般震荡。各色建筑物吐出了漫天碎玻璃片,夕阳一照五彩斑斓,犹如凯旋门下方随风沉降的风干花瓣。

若非亲眼所见,这场面更接近于一场白日梦。轻烟还未散尽,桥身下半部多出个不大不小的坑,残骸纷纷落入下方“夜半区”的市集,剩下的则串在卷曲钢筋的末端摇摇晃晃,火苗与尘头为这一幕增添不少戏剧性。即使面临着动荡征伐,罗森里亚看上去仍然活力充沛,没有显现出丝毫软弱或妥协。

空中滞留着不少恶魔,但下方多数制高点已被蜂拥而来的军人占据。偶尔能瞧见洛克马农的祭祀手执小香炉,对飞行的怪物比比画画,施加一段声情并茂的诅咒;治安官拖着受伤市民退到官署中暂避,老绅士佩戴好臂章,引导人群有序地撤离险地;某些角落还能发现手执铅笔、不断描画怪物轮廓的家伙……罗森人仿佛生来具备乱中求稳的天赋,善于在尖叫的空当理出些头绪来,把自己的事情处置得有条不紊。倘若此刻还有人在冷眼旁观,这座城市所表现出的顽强生命力实在令人惊讶,没准值得大书一笔。

视线锁定城区一角。轰隆一声,下水道的铁栅栏被强力推倒,不少狼狈的活人涌现出来。虽然个个灰头土脸,他们行动时却秩序井然,在统一指挥下一分为三;离近些细看,指挥官骑着头高大的蜥蜴,其余人员大都全副武装,警惕地观察四周的情形,随时准备投入到对残敌的追剿中去。反观空中的敌人,好像一群倦飞的野鸽,稍一下降就在硬弩关照下接连坠地,几乎找不到可行的落脚点,只好乘着气流继续乱飘。胜利的天平在不断倾斜,敌人被迫各自突围,试图延长对抗的时间。有些飞行的恶魔一头扎进桥梁下缘的排水孔、就此隐没不见,有的则落在钟楼顶端,敲响挂钟呼唤同伴的支援,还有一些俯冲时捅破了屋顶、径直掉进居民家里,激发出骇人的尖叫声……爆炸余波未平,狭窄街道继续展开巷战,情形之混乱一时令军队也无法兼顾。

……三,四,五。登上最近的二楼阳台,杰罗姆朝黑云集结的方向清点数目。敌人的散兵或许会让治安厅头疼一阵,但迟早会被分割歼灭,恶魔施法者集中的地方才是首要目标。他正搜索侵入“权杖回廊”的小股顽敌。只见斜上方频繁出现法杖对射的光晕,一伙有组织的敌人正在宫殿外围流窜,锋面压缩得极窄,穿透了禁衞军的围追堵截,仍不断朝王宫方向推进。这伙敌人吸引了他的注意,杰罗姆将自己人分成三股,命二组指挥率领余下的密探协助军方清扫残敌,术士会作为友军加盟支援,借此将不懂配合的外行剔除掉确保指挥效率。将协会的整编小组则一分为二,左右包夹“权杖回廊”的敌军敢死队,同时告知各组指挥员点到为止,没必要太过拼命。

杰罗姆计算着宫内的守备力量——禁衞军和宫廷法师都不好惹,更别提始终按兵不动的造化师——王储和选侯身边的衞队足够应付小规模战争了,等自己赶到许能参加点收尾工作。即便如此,热心救驾的姿态总还要摆一摆,表现得过分清高、比贪功冒进更叫人反感,不如演演配角显得知情识趣。

借一辆高智种使用的有轨机车,拖着长溜蒸汽尾巴,一行人观光似的抵达了王室领地,同守衞“权杖回廊”的禁衞军取得联系。“感谢您的好意,上校。”禁衞团长的副手面带微笑,读出军衔时表情微妙,还主动点一点头,仿佛杰罗姆属于被整编的地方军阀,挂着个自封的头衔。“情况都在控制之中,我方的钳形攻势已牢牢钉死了敌人,令他们再难寸进。照目前进展,预计下个整点前即可悉数歼灭来犯之敌。”

上下打量几眼,此人腔调圆滑眼神灵活,更像个软骨头的政客,周身气味闻起来极不对路。心说我打生打死那会儿你小子不知在哪呢!杰罗姆懒得跟他废话,目光越过封锁线,打量着不远处一头巨兽蹲伏的轮廓。大块头貌似披甲的猿猴,模样跟先前失控那只“巴哈姆特”如出一辙,只是脑袋附近多了一圈头盔形的装置,正迎着夜色安然待命。不用问,造化师吸取教训,给自己的生物兵器套上了保险装置,但愿这回无需他人出面收拾残局。杰罗姆眼光环视,还想在人堆里寻觅几张熟面孔,不期然发现了灰眼珠的爱德华先生。

顶头上司驾到,杰罗姆还来不及开口,对方就挥挥手说:“跟我来。‘准国王陛下’正等着听你的报告。”

爱德华似乎没把对方放在眼里,提到王储时敬意缺缺,表情略显不耐。杰罗姆随着他加快脚步,跨过气氛凝重的花园走廊,穿越两道半月形拱门,路上只交换了寥寥数语。杰罗姆忍不住提到炸坏桥梁造成的后果,爱德华立刻停止脚步,面对着他明白地说。

“不用对此斤斤计较,敌人出拳的时机帮了王储殿下——也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接到你传来的警告,王储喜不自胜,准备组织参议会的反对派到桥下瞻仰目前的严酷形势,还打算拿布幔子将现场围起来,按人头收取门票。事情明摆着,”爱德华陈述道,“战争需要大笔预算,整个王国的财政计划都得向军队偏斜。敌情越猖獗,越有利于集中人财物力,好稳住他自己的位置。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王储即将开征新税,本来一系列举措阻力重重。若非形势危急,各地领主们可不会乖乖就范。”

“这样说来……参议会需要对我提出质询吧?”杰罗姆绷紧了下嘴唇,意识到自己扮演的角色恐怕不是简单的配角。

爱德华迅速点头,不禁用心打量他几眼,“很好,反应很快。”

两人继续前行,前方空多利斯基宫的金顶折射着气灯灯光,像戴了顶亮银色发套。爱德华放缓语速,说:“人类群体的组织模式并非朝夕铸成,传统的力量极其强大,‘习惯法’渗透于王国政治的方方面面,没有任何单一力量足够与之抗衡。换句话说,是传统、而非某些个人将王国组织成一个整体。参议会掌握着大量资源,不会听信一面之词,内部矛盾同样相当尖锐。作为本次事件的直接当事人,你必须做好充分准备,答覆对方的一连串质疑。”

杰罗姆没吭声,不得不重新编排自己接下来的日程表……莎乐美和朱利安生死未卜,他却有可能在随后几小时内失去人身自由,结果如何还很难讲。爱德华对他的忧虑了如指掌,罕有地露出一丝笑意,“‘法眼亭’是个招惹是非的地方,过去十年,我曾接受大量质询和审查。身在其位,总得履行职责和义务,相比之下,你所面临的压力不过是个零头。不必担心,本次事件人证俱在,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记住,只说最显着的事实,不问就不要讲;不管问题如何刁钻,回答起来确保头脑清醒,事情总会迎刃而解。今晚的宵夜提前两小时,听证结束后到宫内见我,不少大人物等着你的回音呢!”

蒙胧中暮色初降,“巴哈姆特”昂首嘶鸣,接着猛然一跃,消失在闪烁亮光的角楼之间。杰罗姆对异常活跃的光晕出一会儿神,下方的城市依旧半明半暗,像一张纵横交错的罗网。

十小时后。

拖着一身疲惫,杰罗姆终于返回了湖区驻地。在药物帮助下强打精神,他清点一遍这场混战所造成的损失,将其余工作移交给参谋们处理,然后才有机会稍事休息。超负荷运转令他身心具疲,放开看似无法解决的各类难题,勉强压下的焦虑感马上占据了他。心中忐忑不安,一踏上临时住所的花砖地,杰罗姆三步并作两步推开卧室房门,眼光牢牢锁定住沉睡中的莎乐美。

晨曦还在地平线以下徘徊,城市一角追逐与厮杀方兴未艾,眼下他脸上的表情很难用语言来形容……不眨眼地端详了一分钟,把妻子安稳的睡姿深深印入脑海,杰罗姆只觉这一刻恰好处于昼夜交替的节点上,四周万籁俱寂,逐渐隐没的星辰像朝阳照耀下的露水。伸手虚按着妻子温暖的面颊,杰罗姆慢慢定下心来,重新掩好房门,到院子里静待破晓的来临。

※※※

铁锤和锯条片刻不停,工人们走来走去,交谈和争吵声传来,人们正忙于修复战争造成的损失。周围的空场上摆放着大量建材,砖瓦碎片被草草加以集中,和烂木头一起堆在靠墙的西北角上。战斗打响后不久,湖区驻地便遭到一轮密集轰炸,虽未造成人员伤亡,许多建筑物却给碾成平地,连外墙都被轰塌了一大半。此时霍格人端着几张平面图纸,指挥自己人迅速修复驻地的防御;据此不远的方向,桥下“夜半区”同样处于修葺状态,偶尔能瞧见翻弄着废墟的市民,从断壁残垣间刨出几样破家具,不时拿奇怪的眼光朝这边探看。

两天以前,首都罗森里亚撑过了严峻的考验,接着经历小半天的瓢泼大雨,修补工作才得以陆续展开。雨水虽然造成了不便,同样扑灭许多火源,让桥下的木质建筑群侥幸摆脱了火灾的威胁。

短短两天前,恶魔手中的法杖仍在顶着雨点逆风攒射,相比之下,现在的情形基本恢复到正常人可以接受的程度。街上轻易看不见死亡的半恶魔入侵者,人们交谈时也不必发出大惊小怪的嘘声。首都像一块清创后的伤口,正忙着上药包扎、拿绷带一层层裹起来。

“汪汪汪!!!”军犬的吠声引发短暂的混乱,几名穿着军警服色的壮汉匆匆围拢,手里端着四尺长的爪形长矛,紧张地互相打着眼色。

房屋废墟中似有活物快速掠过,要么是体积很大的耗子——因为下水道炸开了锅,大老鼠也变得相当常见——要么就是扫荡中遗漏的危险残敌。狠拽着军犬的绳索,几个人追追停停,拐过湖区最外侧矗立着的水泥桥墩,很快瞧见“林业办事处”的大招牌。

办事处外墙倒塌,紧挨着湖畔的建筑物也垮了好几间,里头叮叮当当正在重建。军警停下脚步,发觉门口两位值班人员冲他们露出公式化的表情。“抱歉,伙计们。‘政府机关,闲人免进’。”

伸手指指招牌下头的警示语,看门的勉强挤出点笑,右手却扶正了腰间斜插的法杖,另一人干脆叉着腰,一副急于送客的模样。这两人怎也不像文职人员,威胁的语气异常稔熟,脸上的警惕连瞎子也看得出来。几名军警老实退开,转而去搜寻其他废墟——他们早接到明确命令,这块区域不属于军队的统辖范围,“林业办事处”被一群危险人物所占据,最好跟他们保持点距离!可惜军犬不像主人那么识趣,扭着绳索迟迟不肯转身,兀自大声吠叫着、提醒近在眼前的敌情。

“呜——呜——汪汪汪!”

听到围墙外头传来狗叫声,汪汪也发出短促回应,很快爬上倒塌的墙体跟那只军犬打着招呼。周围尽是些忙碌的身影,盖瑞小姐穷极无聊,坐在西北角的瓦砾堆边上,用力打了个呵欠。其他人都有事可干,唯独她所在的位置无人问津。矇着层淡淡湿气,瓦砾堆仿佛长出了一层青苔,墙根里新冒出几株蘑菇来,让被遗忘的角落显得越发萧索。小女孩陷入半睡半醒中,不知多久过去,汪汪的动作唤醒了她。

左闻右嗅,小狗踩着两块砖头,在每个夹缝间探探脑袋,尾巴紧贴在身后,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盖瑞小姐观察片刻,不禁有样学样,也蹲下身子陪它到处摸索。很快,汪汪像发现了什么,突然全力挖掘起来。仗着自个灵活的上肢,小女孩掀开天花板似的扁平石板,先拿裙子一角擦擦手,再朝里头看一眼。“嘿!”

瓦砾堆的缝隙就像个正方形手提箱,当中蜷缩了一团红扑扑的肉球,大小像女孩玩的布娃娃,躲在阴影里实在看不真切。犬类的感官显然更加敏感,汪汪甚至没费劲大声吠叫,反而退开小半步,毛发直竖地呜鸣起来,摆出一副虚张声势的嘴脸。

不等它当真扑上去,洞里的家伙却抢先发难。“吱——喳喳喳!”蝙蝠似的叫声近距离听来令人头皮发麻,玩偶似的身躯一下展开,露出一张扭曲的面孔,上头刻满细腻的花纹。活物周身像只抛光的皮口袋,体表呈暗红色,显得异常光滑,肉翅和尾巴却短小到不成比例。这副模样仿佛来自某一本恐怖的儿童故事书,小怪物正努着嘴,发出连串口头威胁,满口尖牙尚未长齐,尖尖的脚爪却已颇具威胁。

汪汪被对方张牙舞爪的神情吓了一跳,差点失足滚下瓦砾堆。盖瑞小姐蹲在一旁嗯啊片刻,突然间双手合拢成喇叭状,冲洞里发出一声尖叫。“啊——!”

半个街区范围内,市民们迟疑地暂停下工作:他们仿佛听见某种恐怖的声响,又好像自己突发耳鸣,不自觉地将这声音并入嘈杂的背景之中,很难再用理智分辨出来。就在别人疑神疑鬼的工夫,张牙舞爪的小怪物两眼翻白,成了恐怖尖叫的直接受害者。盖瑞小姐猛一伸手,大着胆子将它拽出来;手臂还轻轻哆嗦着,她脸上的表情却蛮有把握,介于未来的动物学家、以及冷酷的儿童之间。

“嗯……怪东西。”扯着一只脚观察半天,小女孩得到了初步结论。没准是受声波的侵扰,也可能由于阳光直射、惊吓或者饥饿,小怪物浑身僵直,像落入猫吻的耗子般直挺挺一动不动。汪汪担忧地绕着她乱转,盖瑞小姐则无所谓地抖动肩膀,突然跳下石砖堆快跑起来。

“逮到啦!嘿,逮到啦……落我手里往哪逃!”

哼着不成调的歌,她脚踩着步点,一路跑过冒着炊烟的食堂,跑过乱糟糟的临时营房。小怪物就这么随着她身形胡乱晃荡,那模样完全是只儿童玩具,所有发现它的人顶多摇摇脑袋,表示一下对野孩子的惋惜,然后继续完成手中的活计。盖瑞小姐一路跑到坍塌的围墙根上,视线穿过一丛丛支架,可以直接望见嘈杂的街景。

一见是她,施工人员甚至没费心思轰她走,之前已领教过野丫头的难缠劲儿。街上还有许多闲人,附近的居民大都忙着收拾烂摊子,牵狼狗的军警正在和某人讲话。发现了刚才那只军犬,汪汪很快来了精神,准备跑过去跟它打打交道。军警的谈话对象是位穿长袍的年轻女子,模样还颇为俊俏,不过等她稍一侧身,就现出了跟在她身边的小动物。只看一眼,汪汪便灰溜溜地扭身回来,女子身边的动物却不依不饶,几步蹦跳到跟前,赫然是只表情专注的“兔隼”。

小女孩把新玩具背在身后,被“兔隼”瞧得浑身别扭。也许是性格上有冲突,盖瑞小姐对假正经的“兔隼”没啥好感,吃过亏的汪汪更是走避不及。看到这一幕,穿长袍的女子很快上前叫住自己的宠物。她走到距离塌墙不远的地方,等架子上的工人露出警觉的表情,也就不再前进,未语先笑道:“你好呀,小家伙!我的伙伴有趣儿吧?”

小女孩抿着嘴,腼腆地眨眨眼。

见她傻乎乎的,对方改用哄小孩的语气说:“真可爱呢,呵呵!小妹妹,你家就住在这裏头呀?刚才有见过什么古怪东西吗?”

“兔隼”快速张嘴,把一张鸟喙咬得嘎嘣作响,同时一个劲朝前探身,目标冲准了盖瑞小姐背后的新玩具。带着它的女子咳嗽一声,“兔隼”便委屈地缩回原地,不过已经引起了主人的注意。只见盖瑞小姐犹犹豫豫,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对方笑容不变,掏出粒外形浑圆的琉璃球,在她眼前绕来绕去,阳光一晒十分漂亮。

“小声跟我说说,就当成咱俩的小秘密好了!你瞧,这个球圆圆的,又凉又滑,多好看……你想要吗?”往空中一弹,再伸手接住,她催眠般的语气诱惑力十足,手中道具变戏法似的若隐若现。

盖瑞小姐着迷地盯着琉璃球,两眼直勾勾的,小声道:“那儿有只……大老鼠,大红色的老鼠,长得可丑了。有翅膀,还有尾巴……”

“兔隼”的女主人面色一凝,不禁追问道:“红色的?在哪边?”

盖瑞小姐怯生生退开两步,像下定了决心,一下子把新玩具摆到胸前。她两手扯着做出个展览动作,同时动动嘴巴,恰到好处的配上音乐,“梆梆梆梆——这可是咱俩的小秘密!”发觉对方暂时合不拢嘴,小女孩叹口气,“可惜,下午还有解剖课……姐姐,你要是拿只青蛙过来,这会儿已经跟你换了。下回再请你参观我收藏的标本吧。呵呵,再见啦——”

摆摆手扔下“兔隼”和它的主人,小女孩按原路折返,身后传来“兔隼”持续的吵嚷声。哼着歌加快脚步,前方一位戴面纱的霍格人若有所觉,朝这边望过来。霍格人放下图纸,手抚着下颌,似乎发现了一桩咄咄怪事,眼光片刻不离小女孩的新玩具。盖瑞小姐冲他吐着舌头,心想解剖课还没到时间呢!转身蹩进院子尽头的拐角处。一直追在身后的汪汪突然止步不前,不安地呜咽两声。小女孩四处看看,这才想起旁边营房里住的都是鬼祟的读心者。

冲汪汪竖起一根手指,小女孩“嘘”的一声,神秘兮兮踮起了脚尖,眼睛打窗口偷望进去。偷窥读心者是她玩过最没悬念的游戏:通常不等瞧见目标人物,对方已经嘟哝着猛拉上窗帘,甚至会把细碎物品“咣当”一声投掷过来,砸在窗框上以示威胁。盖瑞小姐时常缠住霍格人,打探如何才能避免被读心者识破。据说读心者可以察觉有针对性的脑电活动,只要在偷窥时强迫自己心无旁骛,想象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便能隐藏得稍微久一些。

脑中胡思乱想,盖瑞小姐心怦怦乱跳,眯着眼向内窥探,好像这样做能把自己的目标再缩小一点。这回窗帘已说提前落下,幸好还留了一条细缝,透过细缝向内看,入目所见令她狠眨两下眼睛。

并不宽敞的单间里赫然集中着六、七个人,中间坐的那人脸庞尖瘦,模样像只受惊的食草动物,恰巧是自己所认识的一位——苏·塞洛浦的女友、名叫玛拉的读心者。小姑娘下意识地感到,她正接受同类的严格盘问。周围或坐或站,其余读心者表情严肃,僵尸般包围着她,场面类似一场集体对个人的审讯。仓促间不容多想,她发现玛拉满脸焦虑,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其他读心者全都死盯住她,与其说像一个临时法庭,看起来更接近于滥用私刑。无声审讯透着浓烈的危机感,盖瑞小姐寒毛直竖,不禁捂严实嘴巴,逐分寸地压低身形……屋里的情形可不像开玩笑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