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宴会(1 / 2)

昆古尼尔 樟脑球 6708 字 2个月前

离开守衞塔时,最后一线夕阳被城头雉堞切成了细长条,均匀涂抹在地面,酷似一挺躺倒的干草叉。杰罗姆在干草叉的梳齿间慢慢走着。目前他在城堡兵营的一角,所有建筑都围绕洛克马农神庙作环形排列。神庙经过了反覆修葺,仍有不少信徒出入,而身披铠甲、提着“晨昏结”的随军祭祀到处巡视着,手里的香炉溢出淡淡的白烟——熏香有镇定作用,在某些迷信之人口中还能预防瘟疫。

王国边陲的文化风物有别于首都,鉴于前任国王对恩巴尔山城公开的侮辱,由他兴起的废除宗教运动自然被拒之门外,山城保留了各种旧俗,在这裏时间仿佛停摆了十年。

闻见伙房飘出的豆子汤味,杰罗姆才记起自己没有吃饭,肚子开始咕咕叫了。钟楼连敲七次,换岗的士兵纷纷从岗位上下来,懒洋洋打着招呼;一名牵着军犬的军士路过,有意无意地瞟了他一眼,见军犬无动于衷,没说什么就过去了。

很奇怪,人们总喜欢把注意力放在错误的方向上,懒得盘问身边的陌生人,却很介意围墙外的动静。区区几小时过去,杰罗姆脑中关于世界的认知已彻底破碎,但思维的惯性仍将碎片强拢在一块,眼望山下城市的缕缕炊烟,很难相信如此宁静的背后竟隐藏一个由疯狂执念所统治的国度……一股寒意令他停止思索,任凭自己随人流而动,仿佛回到了熟悉的军旅生涯。杰罗姆混迹于士兵之间,像寒冷溪流中的鳟鱼一样自在,没过多久便坐在食堂的长桌边,和新结识的伙计边吃边聊了。

面前餐盘搁着苦麦面包、沾满盐粒的熏肉、黑中带绿的豌豆糊,桌子中间摆着油浸圆葱和少量覆盆子。执完最后一班岗的士兵大喝淡啤酒,一番牛饮后照例抱怨着糟糕的伙食。换做以前这些东西确实倒胃口,不过自打舌头失灵、吃饭成为一种义务,重温旧食谱让杰罗姆感觉很是亲切。而且他太需要“实实在在”的经验了,免得继续胡思乱想。

“听说苦麦的种植面积缩小了一半,峡谷以东还有大片的麦地吗?”

“老爷们早就不吃苦麦,嫌味道差劲。”在农场干过活的士兵回答他说,“越往东,苦麦地就越小,因为休耕既麻烦又费时。大农场通常把玉米和菜豆同时种,位置好的地片种甜菜,小片地上有薯仔、萝卜、豌豆啥的。至于农户自家的地,苦麦苗就像火草一样必须铲干净,万一让它生了根、别的啥都甭想种了。这两年好多农场主改种小麦,虽然收成不算好,可白面包比苦麦面包价钱高许多,面包房快变成有钱人家的后院了。”

一个皱着眉的老兵说:“再怎么变,苦麦还是战备粮。当兵的三餐都要吃,那些没土地的穷人和释放的奴隶也靠它活命,各种牲口更离不了。”

杰罗姆吞下油乎乎的洋葱片,“当兵的从来跟牲口差不多待遇。”

“对啊,前几年歉收咱也啃过苦麦饼来着!喂骡子的粗饲料啊!”

桌边泛起一通抱怨。忽然有人说:“好像,红水河那边的大农场主换人了。”

“现在吃的不就是河边长的麦子?”

“嗐,哪个笨蛋想不开,揽这桩倒霉活计?”

艰难地咽下麦糊,森特先生也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这时谈话的音量突然降低,门口出现一个身披锁甲的男子。男子驻足片刻,然后拖着铿锵的金属音走过来。

“阁下,您让我一番好找。”

杰罗姆抬起头,发现被自己搞得颜面无光的艾伯特·高登爵士。想不到他如此古板,一直寻觅到现在。“怎么找到我的?”

“我向护法师社团求助。有人报告说今天下午城堡驻军处发现大量法力波动,护法师们特别紧张。由于您不知去向,我擅自揣测此事也许与您有关。虽然知晓大致的方位,搞清楚行踪仍花去不少工夫。”

在别人的地盘上过分招摇可能带来严重后果,杰罗姆决定装糊涂到底。“探个朋友而已。辛苦了,吃过晚饭没?”

看看桌上的粗饲料,高登爵士敬谢不敏。“今晚城内举行重要晚宴,考虑到您急于面见马硕阁下,我擅自预留了一个座位。马匹在营门外等候,方便的话请直接随我来。”

要么是因为义务感太强,着急履行许下的诺言,要么想把他这个危险人物控制在视线之内,高登爵士的办事效率倒挺不错。

“盛情难却,请带路。”

拿上半颗洋葱,杰罗姆和众人道别,跟着高登爵士穿过两道营门。爵士的扈从与三匹马等在门口。照面时无话可谈,三人策骑穿越狭窄的街巷,向盘踞在高处的主堡赶去。今晚是“暮月”,天色沉黯,但城堡内张灯结彩,尤其坐落在山尖上的主堡,被大量悬浮的灯球照亮。不知他们从哪儿搞来的,这些灯笼由宽大的叶片制成,里头包着一团绿色磷火,幽幽浮在半空。灯笼的构造虽然挺简单,但经久不熄,照得下方鬼影瞳瞳。

绿色磷火映着主堡石檐下怪兽形状的水漏,条条彩绸横在墙头,宛如枯树上寄生的藤蔓。没想到今晚举办的是一场化妆晚宴,布景很吸引人。三人下马后由高登爵士领头,与其他来宾一同进入主堡。

主堡正面挖了干壕沟,浸过沥青的尖桩在沟底犬牙纵横;壕沟上面吊桥横架,桥的一端与正门相接,是进入主堡的唯一通道。杰罗姆仰视高企的哨楼,走过用来倾倒热油的杀人洞——这座城中之城曾被王国将士和蛮族人的血染红。与许多老式堡垒一样,恩巴尔山城浓缩了拓荒时期的野蛮风格,那时外部世界统统是危机四伏的荒野,只有走进野兽巨嘴般的要塞才算进入了安全地带。不出所料,抵达前院后眼前视野豁然开朗,主堡的前院就是座大广场,白色石阶围着高出地面的喷泉,墙壁爬满常青藤,路边种着整齐的哨兵树,领主的宅邸富丽堂皇。作为城内唯一不设防的区域,这裏挥霍着大片空间,让人们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呼吸起文明的空气来……至少大部分是文明的。

前院的旗杆上弔着一具尸体。

尸体浑身插满箭杆,被粗麻绳挂住脖子缓缓转圈,偶尔还动弹两下——挣这份钱可不容易,扮成死人挂在高处,如果绳结打得不对很容易留下瘀伤。院子已聚集了不少人,来宾们饮酒谈笑,男士打扮得苍白而花哨,女士大多画着黑眼线、涂抹着深色口红。幸好宴会采用墓园风格,森特先生善于扮演僵尸,健康的主题反而不适合他。高登爵士没心思参加游戏,进来便向仆人打听起罗伯特·马硕的去向。

“布置很可爱。”杰罗姆取一杯冰麦酒,随口问,“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高登爵士说:“晚宴邀请多日前已经发出,霍顿勋爵在受邀者之列。今晚人人都在猜测,他会不会亲临现场,或者至少派一个使者来安抚军心。考虑到勋爵的家系三代都是着名的死灵法师,为欢迎他大驾光临,特地搞了些摆设。”

杰罗姆琢磨着这条新情报。要说一家子全是死灵法师,他们家的新年聚会肯定超级无聊。况且,死灵法师都存在生育问题,能够代代相传简直是个奇迹。

发现通往主宴会厅的大门渐次敞开,水晶吊灯的光芒撒了一地,高登爵士坦言道:“阁下,出于大局考虑,我要求您保证不会当众发起挑战,而是采取书面方式知会罗伯特阁下。届时,如果需要决斗的证人,我乐于向您推荐富于名望的贵族,或者资深的公证人。”

杰罗姆冷淡地说:“按自然界的规矩,两雄相争必定从羞辱对方开始,要我放弃把手套甩在敌人脸上的乐趣,一句‘大局为重’是不够的。”

“那么我便直言不讳。”高登爵士说,“以往的挑战者都气急败坏,听不进好言相劝,其实罗伯特·马硕并不热衷暴力,往往是被迫应战,每场决斗都有庄家在背后操纵。这些庄家擅长推波助澜,让决斗变得毫无余地,只能以死亡告终。许多庄家当初通过奴隶角斗发家致富,如今被释放的奴隶拒绝回到斗技场,他们便开始寻求新的门路。”

高登爵士接着说:“以您的胆略和冷静,应该足以察觉其中的风险。罗伯特·马硕好比强壮的赛马,目前屡战屡胜,但他身上的赌注早就累加到危险的地步。在这时有新人加入角逐,比赛不可能是公平和干净的,很多肮脏招数已酝酿了许久,只等出现赚大钱的机会。至于这些招数会落到谁身上,去听听赔率吧!哪怕您不信我说的,难道为了意气之争而丧命有任何荣誉可言吗?”

用冰麦酒湿润嘴唇,杰罗姆心裏权衡。高登爵士生了张不苟言笑的脸,痛陈利害时很像位正直的绅士,但杰罗姆见过太多说谎高手(包括他自己在内),不会轻易相信空口白话。何况罗伯特·马硕确与他有夺爱之恨,为女人头破血流他不是第一次了。

“这样吧,”杰罗姆说,“我采纳您的建议,改用信件说话。决斗未必需要公开进行,可以用更文明的方式分出胜负。不过,”他话锋一转,“请您正告罗伯特·马硕,‘碰我的女人,当心你的右手!’”从仆人那儿要了个信封,他把半个洋葱塞进去,一记“寒冰之触”把洋葱冻成了冰坨。

高登爵士叹着气接过信物,“既然如此,我便据实相告了。”

趁他离开的工夫,杰罗姆走到旗杆下,跟装死的先生闲聊几句,眼睛则习惯性地到处搜索,从人堆里寻找便装的守衞。十来秒过去,守衞没见着、却发现一个朝自己靠近的可疑男人。男人一头长发,体格健壮,走路时保持着完美的平衡,脸上涂抹厚厚的白粉,左半边脸画出半张笑容。杰罗姆挑起眉头,“什么时候起强盗也能参加晚宴了?”

“杀手能来,强盗为啥不行。”

杰罗姆打量着走过来的波·马硕,“呵呵,我倒忘了,您勉强也算这家的人呢。爬墙进来的?”

“你去死。”波粗鲁地说。“什么时候决斗?”

杰罗姆一脸迷惑,“哈?”

波说:“不开玩笑,生意归生意。这回我压你赢,一赔一百五。”

心说这赔率真恶心!杰罗姆表情转冷。“看公开表演请找马戏团。盼他死请自己动手。”

“玩阴的?我喜欢。”波邪恶地笑起来,“那你可得抓紧!再过……一刻钟吧,你的小情人就成别人的未婚妻啦!没准今晚上就把事儿干了。”

杰罗姆·森特脸上变色,“放屁!哪有这么快!”

“瞧,白痴们开始进场。八点整宣布好消息,准得很。”

杰罗姆掏出怀表:差一刻八点。

他感到头皮发麻。突发状况刻不容缓,必须在宣布之前公开挑战,而且要把事情尽可能闹大,才有机会多争取一点缓冲。照这样发展肯定有人会在暗中偷笑,难不成自己中了圈套?

“今天你干什么来了?”他沉声质问道。

波很快明白过来,轻蔑地咂着嘴。

“嘁,太阳没绕着你转让你不乐意了?我有正事办,没空搭理自恋狂。”波说,“如今老头子中了风,变成只懂拉尿的废物,城里是罗伯特主事。这低能儿被灰眼珠耍得团团转,竟敢和勋爵作对,只要他宣布订婚,马硕家的产业会跟他一块被活埋!我就是来搅局的,顺便给他捎点小惊喜。”

“说的好像你还有继承权似的。”

“你管不着。”

杰罗姆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盯住波,“告诉我,你没有算计我。要有半句谎话,我会看出来。”

冷刃加身的感觉如此强烈,波的笑容慢慢融化,被迫板起脸跟他对视。杰罗姆手中的怀表正逐秒计时,半分钟过去,波紧抿着嘴、露出愤怒的神情。

“665年蛮族进兵,我替罗伯特出征八个月,他搞大了我老婆的肚子。我杀了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差点宰掉自己的兄弟,那天起我只当他是个死人。我没空算计你,要有机会从头开始,才不想认识你这号灾星!”

杰罗姆阖起怀表,低声说:“对不起。”然后施法隐形。

“她在二楼左转第四间。记着,”波说,“罗伯特还不能死!”

“看他的运气。”一团冷风丢下这句话,转瞬去得远了。

在隐形的掩护下杰罗姆横穿广场,翻过女贞木胸墙,在湿乎乎的草皮上踩出一溜足印。他驻足观望,领主的宅邸形如温室,拥有大量方便采光的斜面;外墙安放着落地窗和玫瑰花窗,被许多彩色玻璃簇拥着,比水晶杯更加脆弱。宅邸的表面布满浮雕,屋顶的水漏刻成千奇百怪的兽头形,只有一道道褐色水渍说明建筑物的真实年龄。

能挺立超过百年,这栋大宅必定防御周全,只是表面不容易发现。

围墙无人值守,周围的草坪长到了一尺多高,草丛中却格外安静。为避免踩中陷阱,杰罗姆放弃了往上爬的打算,改走人来人往的正门。他动作极快,瞅准机会溜进中厅,然后沿螺旋楼梯登上二楼,再穿越狭窄的转楼,前方便是主走廊。他探头一望,走廊依然无人值守,难道波的情报有误?杰罗姆开始产生祸不单行的预感。

平时他不可能主动入彀,但现在只能无奈去拧门把手,但愿脑袋上不会掉下摆锤来。

房门微启,他第一时间皱起眉头。

乍一看像在照镜子,门后横着空空的走廊,与他站立的这条一模一样,同样有个杰罗姆·森特愁眉苦脸地望过来。杰罗姆对自己说千万别!他抱着最后的希望往前挪步,穿过镜面时只觉眼前一花,结果又回到了原地。

二楼的第四个房间就这么被抹掉了。

——该死的!“镜像迷宫”!

杰罗姆四肢冰凉,情知遇上了可怕的难题。这道障碍比一张纸还薄,实际上却和三十尺高的城墙差不多,同样能叫人无路可走。“镜像迷宫”与城墙的区别在于,向城墙吐口水至少是安全的,“镜像迷宫”会把口水反射回你脸上。杰罗姆瞧着镜子里的自己,除了竖起中指比划两下,这道障碍简直软硬不吃。

普通“迷宫术”最多维持十来分钟,透过折叠空间形成复杂的走廊,进入者要凭记忆寻找出口,因此聪明人受困的时间很短,只能稍微拖慢前进的脚步;“镜像迷宫”脱胎于“迷宫术”,通过专用设备保证法术长期生效。高登爵士提到过本城的“护法师社团”,有资源当然要好好利用,这下杰罗姆明白为什么找不着衞兵了。除了迷宫的建造者——估计就是罗伯特·马硕的扈从——只怕再没人知道如何进去,还用得着守衞吗?

意识到他们像看管财物一样对待一个弱女子,混账得超乎想象,杰罗姆体会到波的心情了。一股狂怒让他恨不得把罗伯特·马硕一掌拍死。这家伙不配享有公平对决!背后一剑、把足量碎冰渣灌进他肺里,才是给猥亵犯的合适下场!

不过想归想,杰罗姆还得提前与人质接触,接着快马加鞭消失掉。假如变成公开劫持,会给敌人留下攻击的口实,不只他逃不出城门,连手下的性命也得搭进去。

杰罗姆强压怒火,取出法术书,翻到录有“预言术”那页。虽然濒临绝境,但他仍有两个选择:要么预测接下来的发展,伏击转移人质的敌军,然后一路狂奔逃到天涯海角;要么坚持最初的构想,把仅有的“预言术”用在破解迷宫上,最后狠赌一把。

面对两个渺茫的希望,杰罗姆很快放弃伏击计划。这样做意味着与马硕开战,以他的军事实力必将不战自溃。只剩下破解迷宫这条路了。杰罗姆在头脑里勾勒草图,基本的构想很快清晰起来:

因为对未来的预测充满变量,“预言术”的内核包含一个混沌模型,在法术施展过程中,产生的冗余信息爆炸性增长,很容易引发脑溢血。根据杰罗姆对法术的理解,该核心有着极强的破坏力,单独提取出来可以当成炸药使用,而且是最不稳定的那种。联想到擅长逃命的“旅法师”只拿一块碎玻璃便切开了“广识者”体内的虚拟现实,杰罗姆假设他也运用相似的原理,最终才得以脱身。

不幸的是,整套理论还停留在假想阶段,而且没机会做试验了。脑子里正好记忆过“预言术”,他孤注一掷开始冥想。

凭借多年训练获得的专注,杰罗姆冒险实施自我催眠,无视渐渐迫近的敌人,精神沉入到意识底层。褪去了肉体外壳,他只剩一缕游魂在幽暗中下潜,视野收缩成细细的光束,来回探查头脑中的记忆碎片……一次粗心误判,游魂触摸到某个危险区域,被澎湃的绝望击中,构成他的部分元素轻易折断了、坠落到黑暗中……游魂负痛前进,如他这般存在于一闪念的脆弱意识,周围那些强烈的波动总是致命的。他像个不幸的探险者,因为洞穴越来越窄,只得抛下锺錶和指南针、甚至部分肢体,不惜代价地继续前进……经历无限漫长的旅程,游魂终于锁定了目标,“预言术”如同栖息在地窖中的卷心菜,被病态的叶子裹得严严实实。接下来提取核心的步骤将永远是个谜,他只记得失去意识前、曾怀着巨大的恐慌向上逃离。

视觉和听觉最先恢复。

杰罗姆重新感到双眼紧闭,心跳像单调的擂鼓声,脑袋里多出个嗡嗡叫的马蜂窝。来不及等到完全清醒,提取出的法术的核心几乎已粉碎了,杰罗姆立刻把它化成咒语,歇伦字母小飞虫似的脱口而出。

咒语的效果立竿见影。

一记亮点发自两眼之间,然后膨胀成深邃的开口。开口包含强烈白光,将他脆弱的脑与一片未知领域相互贯通;沿这条捷径,无限的信息疯狂井喷,暴风雪般自由飞舞,每片雪花代表一道未译码的密电文,他需要全世界的密码本才能一一破译。杰罗姆眼前金星乱冒,耳边哞哞乱叫,身体像飞旋的硬币……突然,某种东西猛然顿挫,鸡蛋般裂开了。

杰罗姆头痛欲裂,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搞坏了脑子。不知何时,短剑已在手中,杰罗姆注意到“镜像迷宫”的开口被剑锋所破,裂缝绵软苍白,像砧板上破了膛的鱼。

——成了?

稀里糊涂地完成了最困难的任务,理智告诉他定有人在暗中相助。他根本没抱成功的希望,只是拒绝放弃最后一个“也许”罢了。一切来得太诡异、太顺利了——如果忽略掉剧痛、晕眩、差点癫痫发作的话。杰罗姆默诵着乘法表,一边活动四肢,确定没惹下什么后遗症。他望着天花板寻找奇迹的征兆,但毫无收获,只好假定这是对一名伪神打手给予的奖励。

在雷文传递消息以后,冥冥中的手显然离他更近、影响也更剧烈了。刚才的场面再多几秒肯定会把小命弄丢,他感到非常纳闷,那些无意义的讯息究竟包含多少秘密?杰罗姆不得而知,满怀着侥幸猫腰钻过裂口,他捕捉到轻微的晕眩感,说明刚经历一次传送。

“镜像迷宫”的拓扑结构迎面而来。起初只是粗糙的点和线,然后藉着明暗对比产生出立体感,最终添加材质和颜色,像一幅从素描开始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