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方,天地间的阳和生气也随之焕发。
赵黍站在一座土丘上,面前安置了一口大缸,裏面盛满了清水。
就见他手持木牌,双眼遥遥注目东升红日,嘴唇微微开阖,念诵经文法咒,将阳气凝注于青玄笔上,深黑笔毫绽放一点耀目火光,却没有焚毁笔锋。
赵黍存想功满,只觉得浑身暖洋洋,口鼻之中满含烘热气息,却没有急忙吐出,而是落笔于木牌之上。
笔锋火光划过木牌表面,留下蟠曲细长的焦黑痕迹,宛如经受炙烤。
赵黍落笔行云流水,写成一道制邪符,随后扔进缸中。木牌漂在水面上打转,肉眼看不见的制邪之力化入水中。
符法自诞生之初,便有以吞服符水的方式,治愈疾病、祛除邪魅,哪怕是江湖术士也多习此道。
而如果是要给多人配制符水,那就不适宜在纸上一张张地画符了。术法高人通常会在竹木之上书写符篆,然后投入水中,旁人只要取水饮服便可生效。
这事赵黍不是头一回做了,熟稔顺手,为此他还趁日出时分采炼阳和生气,以此书写的符篆,只要契合禀性属气,效验自然有所提升。
出自《神虎隐文》的制邪大祝,与追求杀伐克制的虎威吐锋咒不同,是一道保护身心、抵御妖邪侵扰的术法。
赵黍用这道术法点化符水,就是给同行的巡捕衙役准备。毕竟他们都只是毫无修为的凡夫俗子,如果妖藤施展什么邪异手段,这群巡捕毫无抵御之力。
符水被点化的同时,赵黍将系在腰上的朱文白绶取下,这是他身为馆廨符吏的标识。
赵黍看着白绶上的朱红符篆,扣齿三十六次,将口中运炼已久的阳和生气吹出。受阳气熏染,朱红符篆竟是产生一丝活泛灵动,红光隐现。
“鸟篆封灵、箓中藏兵。”灵箫对赵黍说道:“这条绶带就是你的法箓?”
“对啊。”赵黍在脑海中询问起来:“你那时候的法箓也是这样的吗?”
“不尽然。”灵箫言道:“上古之时仙人授箓传符,乃是为度化种民、教人学仙,箓中仙官将吏,多属仙人驾下、各有职司。授箓种民若遇灾厄邪祟,可依法行持,召请箓中将吏。而授箓种民若是未证长生,解化后考校功过,或得受仙人接引、名登仙籍。”
“呃,要是有授箓种民利用箓中将吏,仗势欺人、恶贯满盈呢?”赵黍问道。
灵箫的回答直截了当:“那此辈召请而来的将吏,会当场施下惩戒。”
“哇,这可比如今严格多了。”赵黍看着手中朱文白绶:“我这法箓中可不是什么仙官将吏,就是一群火鸦,而且还要时常祭炼。以前我试过召出它们,差点没把我头发给燎了,这些家伙就跟无头苍蝇似的,不好控制。
不过这回对付妖藤,不好用也要硬着头皮用了。火鸦本是炎火之精所遗余气结成,吹吐阳气倒也勉强对路,希望这群家伙能听话。”
“既是火精余气,当以自身真气为辔索。”灵箫提醒说。
“我明白了。”赵黍闻言,心中已有计较,将朱文白绶重新系上,转身对土丘下的巡捕衙役们说道:“我已经点化了一缸符水,每人上来喝一碗,稍后进山就不用担心妖怪侵害!戴老爷也说了,只要能救回他家少爷,众人皆可领赏!”
听到这话,一众皂衣芒鞋的巡捕衙役高声欢呼,加上一些进山引路的猎户樵夫,都迫不及待地上前,一人一碗符水。赵黍自己也盛了一竹筒符水,以备不时之需。
“王庙守,你要喝一点吗?”赵黍看见短褐持棍的王庙守,正蹲在树荫下发呆。
“哦,我就不用了。”王庙守摆摆手。
赵黍挑眉笑道:“也对,要是连你都被妖藤迷住心神,我们其他人也别指望了,乖乖给妖藤当肥料就是。”
王庙守听见这话,露出一个尴尬笑容。
心知言辞不当,赵黍转而问道:“我听说王庙守经历过五国大战,是否在战场上见过类似这样的草木精怪?”
“这还真没见过。”王庙守低下头去:“小老头能够活下来就不错了,当年那些事,记不清了。”
赵黍挠挠头,心中无奈。昆仑洲五国大战,起因是百余年前天夏朝帝统暗弱,加上兵水旱蝗、征敛苛刻,激起无数民变。天夏朝廷为平息动荡,放权于各地郡县,令其自行募集兵马钱粮。
结果毫无疑问,天夏朝便是覆灭于此。然而昆仑洲也并未因此归于一统,群雄逐鹿、相互并吞,最终剩下五个国家,各占一方。
五国断断续续交兵百年,虽说互有胜负,可谁也没能吃下任何一国。反倒是频繁战争,导致五国民不聊生。最后五国使者齐聚有熊国首阳山,共商弭兵之约,并且划定疆界,暂罢干戈。
弭兵之约距今也不过十年,赵黍小时候跟着祖父躲避战乱兵燹,也数次搬家迁移,见识过不少凄惨景象。
“其实,我父亲也参与了五国大战。”赵黍像是在回忆什么,王庙守抬头望着他,神色复杂。
“说起来,他的官也不算小,好像是飞捷尉,指挥一支往来如风的精骑。”赵黍说道:“我快要忘记他的模样了,最后一次见他,好像还不到八岁。”
王庙守问道:“令尊已经捐躯了?”
赵黍轻轻点头:“他死在伏蜃谷,遗体至今也没找到。”
王庙守闻言脸色一惊:“伏蜃谷?!就是有熊国精锐大军覆灭之地?”
“对。”赵黍好像诉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之事,语气平淡:“那一战我父亲率军充当诱饵,把有熊国的兵马引入谷中死地。崇玄馆高人施法招来洪水,这才将有熊国军队冲垮。”
王庙守胸膛起伏喘息:“赵符吏,你、你难道就没有半点怨恨吗?”
“恨?恨谁?”赵黍反问:“崇玄馆?华胥国?有熊国?还是这场五国大战?”
王庙守说不出话,脸色憋得酱红,赵黍摇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恨谁。”
“不!不该是这样!”王庙守失常地大喊,赵黍被吓了一跳,对方好像也察觉自己表现异常,赶紧缩回去:“没、没事,我……失礼了。”
王庙守慌慌张张地转身走开,赵黍脸上如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