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是服了。”梁韬摇头感慨:“你好歹还是天夏朝赞礼官的后人,连这点起居饮食都不讲究的么?”
赵黍坐下说:“我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出身,小时候还要跟着祖父搬家逃难,也挨过几天饿。没经历过世家豪门的富贵熏陶,自然没有这些讲究。”
“没有就要学嘛,你好歹是贞明侯。”梁韬掀开酒坛封盖,一股馥郁清香荡漾开来,他夸赞道:“嗯!还是这个味儿!”
看着梁韬倒酒,并无半点国师尊威,反倒像是当年那位仗剑巡境、侠胆赤心的仙家弟子。
梁韬见赵黍坐在原处没有动作,晃着酒盏说:“喝啊,为什么不喝?”
赵黍听到这话,微微皱眉:“你去看过姜茹了?”
梁韬点头:“瞧了一眼,这只小狐狸缩成一团哭哭啼啼,你这回可真不地道。”
“我没听懂。”赵黍言道。
“所以我才说你装模作样。”梁韬抬手指点:“姜茹被你从死门关前拉回来,她能不对你动心么?”
“战场之上,伸手救护一把,再寻常不过。你没必要胡思乱想。”赵黍面无表情。
“胡思乱想?”梁韬饶有兴致地打量赵黍:“哦,我明白了,你也动心思了?”
“我无心于此,你不必多说了。”
“你这个人,明明有胆量面对铺天盖地的妖邪精怪,却不敢直面自己的心思。”梁韬品尝一口佳酿,望向水面月光倒影:“你们赞礼官的老祖宗也承认食色两字乃人之本性,你又何苦学着张端景孤身一人?如果靠着吃苦耐劳就能有所成就,那拉磨的毛驴早该得道飞升啦!”
“我倒是要问你一句,既然有志于仙道,为何偏要沉湎世俗?”赵黍望向高悬天空的一轮明月:“像你这样的高人,不会不明白尘俗纷扰如网罗羁绊,大违玄门仙道清静之旨。你当年仗剑巡境插足其中,被先君召回之时,本可趁势退隐清修,以安人心众望。可为何涉世渐深呢?”
“人心众望?真的有这种东西么?”梁韬摇头:“你如今在华胥国朝野也算是备受瞩目了,你觉得自己在他人眼中是何等面目?”
赵黍沉默片刻:“在不同人眼中,自然有不同面目。起码在那些地方豪强看来,我就是国主的鹰犬酷吏,到处抄家灭门。”
“那不就是了?”梁韬两手一摊:“我梁韬行事,从来不看什么人心众望。凡人心思遇事则变、情志逢难则动,穷思竭虑迎合他们,还要不要修仙了?”
“你真的不看人心众望么?”赵黍忽然发笑说:“你不是鸿雪客,还做不到心无牵挂,崇玄馆和仙系四姓总归是你的牵累。你这个国师的身份,也照样绊着你的几分心思,以至于要变化一个分身来应对世事。”
梁韬扬起下巴微微点头:“这几句话,倒是有点长进,苍水河畔没白悟。”
“你其实早就预料到,我会在面对群邪之时破关进境,对不对?”赵黍问:“因此你当时迟迟不肯出手。”
梁韬自斟自饮:“修炼之事,谁能完全料中?我见你火候已足,至于成与不成,还是要看你自己。不过我倒是开了眼界,凭借一处临时搭造起来的法坛,你就能逼得壬望潮那溺死鬼两式不成、大失颜面,术法效验大增几十上百倍。”
“如何?这样的科仪法事是否让国师大人满意?”赵黍问道。
“怎么?急着要替我干活?”梁韬挑眉反问。
“有些事情,越早料理完,越省心思。”赵黍不喜欢梁韬一直拿这事吊着自己,让他久久不能拿回真元锁。
“你如此心急,是为了这个东西吧?”梁韬手掌一番,现出一枚外方内圆、沁润黛青的玉琮。
再次看见真元锁,赵黍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又转瞬收敛:“看来白额公洞府里的法宝奇珍,国师大人还没有随便赏给门人子弟。”
“白额公、白额公……你倒是会攀扯。”梁韬把玩着真元锁,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东西、有何用途?”
赵黍暗自紧张,脸上不露声色:“哦?还请国师大人指点。”
“上古之时,玉璧礼天、玉琮礼地,后世今人大多不解其妙,以为不过寻常礼器祭品,实乃上古先王俯仰天地,为安镇洪荒而设。”梁韬言道:
“而这枚玉琮,则是上古仙家推演天地造化之宝,内中更开辟出一方虚空,如那壶器盛天地之法,能收纳外物。”
“就像那些干坤袋、百宝囊?”赵黍吃了一惊,真元锁这项妙用,灵箫过去不曾与自己提及。
“类似这样的东西,我也能炼制。”梁韬手指轻轻一点玉琮,桌案上光芒一闪,十几个小酒坛凭空出现,应该就是楚孟春私藏的太黄煎玉酿。
“既然不是什么稀奇法宝,国师大人能否赐下?”赵黍试探着问。
“不用耍小聪明。”梁韬这时才露出几分仙家高人玄妙难测:“我再问你,你可知这原本是属于谁的东西?”
赵黍知道不好再拿白额公来遮掩,但他又不便提及灵箫,于是随口回答:“应是某位名不见经传的上古仙家吧。”
“崇玄馆在天夏朝时,广集古往今来仙家逸闻。”梁韬言道:“这枚玉琮的炼制手法,我窥出几分,多番比照,应是紫极上宫太虚元君所遗之宝。”
“太虚元君?”赵黍一怔,玄门为仙真先圣所上尊号历来繁冗,而且名头一个比一个玄乎,外人看了往往一头雾水。
但这些名头繁冗之余,也有内在之理。紫极上宫应是指仙真所主洞天之名,太虚元君更说明其人乃是一位得道女真。可梁韬的说法,跟灵箫所言完全对不上啊。
“你可曾听说过这位仙家?”梁韬问道。
“不曾。”赵黍摇头说:“何况这种尊号,一看就是后世玄门修士所上。别以为我不知道,崇玄馆当年在天夏朝时,曾负责为古今仙真拟定尊号,我哪里能尽知?”
“那你为何偏偏想要这枚玉琮?”梁韬说:“若论珍贵稀奇,此物也不至于你如此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