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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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禾从来没有这么冷过。

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冻死了。

南疆的冬天温暖如春, 达禾从来没有感觉寒冷是什么滋味,但现在他倒在霜冻过泥泞土地上, 天阴沉沉的,冰凉的雨丝飘洒下来,好像要将他全身冻成冰,让他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这就是京城的春天。

地面又传来了微微的震动,有马车经过。但是达禾已经没有力气再开口了。

反正呼救是没有用的。这个很多人很多人的京城跟他的家乡南疆不一样,人们看到路边垂死的人就好像看到一条死狗。

而在南疆,就算是条死狗,人们也会帮它下葬。

达禾无比无比想念南疆,想念南疆的阳光, 想念南疆的温暖。

阿摩姐姐还没有找到, 他却再也回不去南疆了……

“爹, 你看那边, 好像有人……”

恍惚间,他听到有人说话。

“哎哟, 还真是。”

跟着有脚步声走近他。

有人搬动他。

一个沉稳的声音道:“铃儿, 搭把手。”

“哎!”一个清脆的声音这样应道,然后又问, “爹,你从前是不是也是这样捡到我的呀?”

这声音可真动听啊,动听得,像是南疆枝头的吉祥鸟在鸣唱。

这是达禾被冻晕之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

这就是达禾被杨氏父女所救的过程。

后来达禾常常想, 天神对他真是仁慈,那好像是他人生中唯一倒过的霉。从那以后, 他再也没有遭过罪了。

好几年之后, 达禾已经长成一名结实健壮的高大男子, 并在春天回仡族完成了成年礼,从此成为一名真正的男子汉,在羽林位也升到了校尉之职,月俸从八两变成了十五两。

十五两银子的月俸,已经可以供养起一个小家了。

他来找温摩,期期艾艾,未语面先红,茶喝了三盏,话愣是没说出口。

温摩实在看不下去了,替他道:“你想娶小铃儿是不是?”

达禾:“阿姐你怎么知道?”

温摩在他脑袋上拍了一记,“就你那直勾勾的眼神,你们脚马店里那几匹老马都知道了。”

达禾捂着脑袋傻笑,转即又忧愁道:“我是想,可我又不敢……”

“怂什么?杨大叔不是早就喊你入赘么?”

最巴不得早点办喜事的人可不是达禾,而是杨大叔。

他不时便要夸张地叹息一下自己年纪已大,腿脚又不大好,对人生充满各种悲观想象,每天都在担心小铃儿无人照顾,流离失所。

说起这个达禾倒是叹了口气,手指摩挲着茶盏,低低道:“就是因为杨大叔老是这么说,小铃儿都躲着我了……从不跟我一个桌上吃饭,每回都是等我吃完了她才上桌,我只好天天在外头吃了再回来,免得她饿着肚子空等……”

“阿姐,我觉得小铃儿不喜欢我。”

“我是个粗人,只会舞刀弄枪的,可小铃儿却那么漂亮,还会认字,脚马店的契书都是她写的,账也是她记,她真的太厉害了。”

“我配不上她。”

“我担心我真的去求亲,因着杨大叔,她不会不答应,可我不想她勉强答应。”

“阿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达禾说完,眼巴巴地看着温摩,这眼神和小时候那个等着温摩教他怎么打猎的小男孩没有半分差别。

温摩觉得达禾被京城人带坏了。

仡族儿女,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怕这怕那算怎么回事?

再加上她自己的感情痛快利落,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因此很难理解达禾这种纠结,也很难去推测小铃儿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应该是喜欢你的吧?”这几年她没怎么见着小铃儿,但当初小铃儿待达禾可是很不坏,让她记忆犹深,“以前总是‘达禾哥哥’、‘达禾哥哥’地叫着。”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达禾就苦了脸:“别说叫达禾哥哥了,她现在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一进去她扭头就走。”

“我觉得她不喜欢我了。”

“不,她很可能是讨厌我了。”

“呜呜呜阿姐我该怎么办?”

达禾再度变成一只悲伤呜咽的大狗子。

这时候姜知津从外面托了一盏冰酪浆进来。

南疆的冰块是稀缺货,温摩在京城最爱的就是吃冰。

姜知津因此练就了一手好冰碗功夫,这一盏冰酪浆以各种果子挖成球状,盛在水晶盏之中,再撒上各色干果,然后覆上一层冰屑,最后浇上浓浓的酪浆,浓香沁甜,是温摩的最爱。

打听得这两姐弟在为什么发愁,姜知津一笑:“泰山大人都催你娶,你直管去娶,想那么多做什么?娶回家就知道她喜不喜欢你了。”

达禾摇头:“不行,我不能勉强小铃儿。”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勉强呢?你在中原生活了这么久,难道没有跟别的女孩子打过交道?中原的女孩子跟仡族的女孩子不一样,中原的女孩子的喜欢可没那么容易说出口。”

达禾觉得这句话不怎么可信,因为这两年上祀节的时候,他可收到过不少手帕包着的糖果,都是对他有意的宫女姐姐送他的。

可小铃儿却没有送过。

达禾沮丧极了。

“不然,我从姜家子弟里面挑个最最俊秀温柔的去向小铃儿求亲?若是她喜欢你,自然就会拒绝他……”

姜知津的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了达禾的惊恐反对:“不行!万一她答应了怎么办?!”

姜知津和温摩:“……”

孩子你到底是多没自信?

总之,在提亲之前弄清楚小铃儿到底喜不喜欢达禾,是当务之急。

为免达禾为这事茶不思饭不想,温摩拍着胸脯道:“没事,有阿姐。”

第二天在达禾入宫当值之后,温摩便约了宜和一起逛街,然后“路过”杨家脚马店,进去歇歇脚。

小铃儿已经出落得花朵一般,且是一朵幽静清丽的小铃兰,脸上未语先红,嘴边总带着三分羞涩笑意。

杨大叔过来打了个招呼便走了,让三个女孩子好好坐着喝茶吃点心。点心是小铃儿亲手做的,绿豆糕甜而不腻,宜和直说比宫里的还好吃。

“公主殿下过誉了,民女的手艺怎么能和宫里的御厨相提并论?定是公主吃惯了御厨做的,偶尔一次尝尝这样的家常东西,觉得新鲜罢了。”

小铃儿说话轻言细语,斯斯文文的,温摩顿时明白了达禾面对小铃儿时,那种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感觉。

宜和来之前已经受过温摩的交待,聊着聊着便聊到了一些女儿心事,宜和说还是仡族的规矩好,两个人只要自己喜欢就够了,全不用家里人拿主意,多自在,然后问,“小铃儿你说呢?”

她这话虽然是为了套小铃儿的话,却也是真情实感。陈山海这几年镇守边关,但大央强盛,战事稀少,虽然有零星功劳升至三品上,封威远将军,但距离封侯还差那么一点点。

贵妃担心女儿蹉跎年华,自然是费尽心思为宜和择婿,宜和天天地跟母妃斗法,生活过分充实。

小铃儿大约是头一次听人这么大胆地论及儿女私情,脸上红红的,声音更低了,“民女……民女只知道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自然还是听从长辈的安排比较好。”

院子里传来说话声,达禾的声音总是那么的洪亮,原来他到了宫门口才发现忘拿令牌,连忙赶回来取。

杨大叔告诉他温摩和公主来了,在小铃儿屋里说话呢,达禾“噢”了一声便往这边来,一面走一面叫道:“阿姐!”

他还没进门,小铃儿的脸就已经羞得通红,手脚都没处放,将杯子放回桌上,那么精细灵巧的一双手微微发颤,茶水溅到了桌面上,她却像是没看见,急急道:“我还做了红豆羹,这就去取来!”

说着,像是有火舌燎着她似的,飞也似地离开了。

达禾正好跟她撞了个正着,两人都刹住脚,同时往左让,发现让错了,又同时往右让,这么着让了个几个回合,小铃儿脸上的红晕已经快要滴下来了,她一跺脚,跑了。

达禾瞧见小铃儿,原是很高兴的,嘴角翘得老高,见她对自己避之不及,脸就耷拉了下来。进来先见过宜和,然后垂头丧气道:“阿姐,你都看到了……”

“对,我看到了。”温摩直接打断他的话,声音里杀气腾腾,只想捶爆达禾的狗头。

天神啊,这算哪门子讨厌?哪门子避之不及?!

“你知不知道中原的女孩子都十分害羞?小铃儿还是其中特别害羞的一个!”温摩捉住他的衣领,直吼到他脸上,“人家是想守住男女大防,一直在等你上门提亲!”

“对哦!”宜和恍然大悟,“难怪她说要听父母之命,父母安排的就是她喜欢的,可不是要听么?”

达禾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圆,傻笑一点一点出现在他的脸上,阿姐说的定然是不会错的,这给了他极大的勇气,他忽然很想亲耳听到小铃儿自己告诉他。

他转身就追了过去。

小铃儿在后厨握着自己的脸,脸上好烫,好丢人。

她真的好羡慕阿摩姐姐和公主,她们聊起喜欢的人那么坦荡那么磊落,而她却连听到他的声音都会慌张。

真是……太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