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通往山顶的路不只一条一样,要联系上艾普的方法也有许多种。说巧不巧,罗伦斯被安排前去的,正好是当初赫萝带着柯尔入住、并大发醉言的那家简陋旅馆。一楼连一个客人也没有,但店主并没有为此发愁,因为北边的客人已经将这里包下来了。今天,三角洲上所有的客栈酒店估计都是同样的情况。罗伦斯把一枚很久以前灭亡的王族发行的、一面磨去的铜钱交给店主之后,店主便将一只空的啤酒杯放在柜台上,向着楼梯方向一指。“好的,谢谢照顾生意。”他的意思是让罗伦斯自己拿着杯子上楼去。罗伦斯按照指示走上楼梯,映入眼帘的,是站在走廊深处说话的商人。罗伦斯差点就忽略了这些商人,但行商者对人的面貌过目不忘的特技在此时发挥了作用。虽说粘上了胡子、并在衣服下塞进了软物使体型改变,但这些人毫无疑问是艾普手下负责监视的男子。罗伦斯再次转头朝男子的方向看去,用锐利的视线盯住对方。“生意怎么样?”尽管罗伦斯开始时有点犹豫,但随即他还是毫无畏惧地走了过去。一个陌生面孔的男人开了口。罗伦斯暗忖,大概是要说什么暗号吧,不过他依然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酒杯倒过来,应道:“我穷得连酒都喝不起了。”于是那人皮笑肉不笑地将手往身旁的房门一指。他粗短手指上的每枚指甲都是弯曲的,说明他每天做的是商业上不需要的力气活。罗伦斯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敲响房门,听到应答后就缓缓推门进去。一踏入房门,浓重的墨水味便扑面而来,而夹杂在其中的一种刺鼻味道令罗伦斯皱起了眉头。那是沉默寡言的老人正在房间的一角烧溶盖章用的蜡的气味。“你知道你来到这里,会多么让我失望吗?”运动产生的疲劳和用脑疲劳是不同的。脸上带着只有在阅读文字之后才会产生的疲倦神情,艾普在堆满信件和书本的桌上用手托着腮,略带笑意地说道。“是午睡的时间吗?”“啊,说得不错,现在到处都飘着梦话。”站在门口的罗伦斯脚边也散乱地堆放着信件之类的东西。罗伦斯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就看到充满威胁口吻的信件两封,关于北边某人和南边某人互相勾结的不知真伪的告发信三封,写着要不要和我们联手这样内容的邀请信三封,还有一封说要不要和我一起出逃国外。罗伦斯拾起了最后那封幽默的信,递给艾普。“以前,我曾和想渡过附近海峡的朝圣者一起搭船,但很倒霉地被海盗盯上了。”在说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后,艾普用漂亮的手法将那张纸折了起来。·t因生命受到威胁而感到恐惧的朝圣者们一开始自然是祈求神明,但是当几名船员被杀之后,眼看大难临头的关头,你猜他们做了什么?”“不知道。”罗伦斯回答。然后艾普愉快地接着说道。“最后,这些朝圣者们,开始随便脱裤子行苟且之事。我当时看了就想,人是多么不可思议、而又多么坚强的生物啊。”曾经有诗人说死亡的危险是最强的催情药。不过这必然伴随一个疑问。“那么,艾普小姐当时做了什么?”艾普将叠好的信纸轻轻地扔进暖炉中。“我在为了收集足够的买命钱,对他们的行李进行检查。”艾普那干燥的嘴唇没有动,只有眼神在笑。罗伦斯耸了下肩,从怀中取出了羊皮纸。“有人叫我把这个交给你。”“没必要看。”艾普回答完,缓缓搅拌着蜡的老人慢慢地朝她看了一眼。艾普向那老人微微动了动手指,老人又把目光转回溶解的蜡液中。老人什么也听不见。也可能故意装成听不见,好让罗伦斯毫无顾忌地说话。“我所感兴趣的,只有你是不是站在我这一边,仅此而已。”“正确地说,是我肯不肯听你最后的话,对吗?”又一次,艾普用眼神而不是嘴唇笑了。她没有开口回答罗伦斯,而是伸出了手。她接过羊皮纸,像打开普通的信一样干脆地将它打开。“嗯…过于符合我的预想,反而让我感到不自在啊,这简直就像是把我和你的密会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一样。”“您真会说笑。”罗伦斯用商谈用的恳切笑容回答之后,艾普随手把羊皮纸放在桌上。’“那个男人就席了吗……”她闭上眼自言自语地说道。至少,罗伦斯送来的羊皮纸,要比其他的东西更让艾普费心思。“你怎么认为?”艾普闭着眼问道。现在还不到耍手段的时候。“既然艾普小姐接受了,那我的任务就结束了。”“借地主一族的手交换土地权转让书和伊卡库。我和北边的背叛者平分伊卡库带来的利益,你们则得到附带的利益。”“那么就皆大欢喜了。”罗伦斯说完,艾普大声地发出叹息,并揉了揉眼角。“人不能亲眼审视自己的心,真是件遗憾的事啊。”相信交易会如此顺利地进行下去,并相信对方的,大概只有从未经历过背叛的人吧。凭什么一边欺骗着他人,一边却发自内心地相信自己的交易是不会出问题的呢?“和谁有过来往吗?”她并非是在试探罗伦斯,只是纯粹的询问而已。“不知道。”“那么有可能将伊卡库秘密地送出去吗?”“恐怕只有想办法要挟或收买看守的士兵了。”“但土地权转让书是让没有实权的儿子写的,其实际的有效性值得怀疑。奇曼对这一点有什么打算?”“第三代家主在向附近的领主打过招呼之后,已经算是成人了,镇上事务的决定权在市议会、教会、周边领主的手里。只要找到能为自己实施权力想办法的靠山,就总会有办法。”“原来如此,那么你是否相信奇曼的话呢?”艾普俯视着位置比自己低的罗伦斯,如同怜悯无知民众的贵族一般。她的口吻,听起来就像已经确信奇曼设下了圈套等着一样。“虽然不相信,但我会服从。”艾普把视线从罗伦斯身上移开。“真是完美的回答。但这不足以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这句话是否意味着她无法接受奇曼的提议呢。罗伦斯内心也不相信奇曼的话,不过他并不认为这对艾普而言是坏事。“对艾普小姐来说最好的选择是什么?”罗伦斯反过来问道。“我不是说过了吗?大家互相尔虞我诈,我一个人坐收渔利。”“怎么能这样——”罗伦斯慌忙闭上嘴,堵住了自己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艾普得意地笑着。她像是在说,继续说下去啊。“为什么要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来?”如果反过来是艾普向奇曼提出这个方案,他恐怕会当场就同意吧。奇曼一定会狂喜不已的。为什么艾普要顽固地抱有疑心呢?罗伦斯总觉得,不管有什么理由,这看起来都很奇怪。如果根本不相信对方,那么只要拒绝就可以了。难道说,她真的不独吞所有利益就难以释怀吗?为了这样孩子气、说出去都会成为笑话的理由。“孩子气?没错,我就是像小孩子一样。”艾普笑了笑,轻轻地做着深呼吸。她呼出的气息意外地翻动了桌上的纸张。“被暖炉的火烧伤的婴儿,见到没点火的暖炉也会害怕吧。”“……要是那样的话,商人除了在空无一物的房间里发抖,什么也做不了呢。”商人理应是无论怎样被骗、被烧伤,都会拼命伸手去拿取利益的人啊。但是艾普难道就是这种普遍人格的例外吗?身居事关坎尔贝这一重要贸易港口支配权的纠纷中心这一点。不正是她身为唯利是图的商人的最好的证明吗?罗伦斯半带着怒气质问艾普,后者则用散乱的眼神看着他。“我也并不是一开始就当商人的。”“咕。”随着这一声轻叹,罗伦斯屏住了呼吸,畏缩了起来。艾普只是向罗伦斯投去一瞥,就像累极了似的猛趴在桌上。纸张四下飞舞。那位似乎两耳失聪的老人连忙起身,趴着的艾普转过头去,对他微笑了一下。“你不觉得很可笑吗,只是摆弄一下纸片,玩弄一下嘴皮,就能得到足以买下人命的财货。”枣子读书 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