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同意先去通知夏珑。同时也要思考该怎么让他们逃出城外。既然王军会在黎明时包围劳兹本,多半已有骑兵或斥候在监视城外动静。即使是黑夜,那么多人走过平原照样会立刻被发现。我们搭船过来时,缪里都因为平原上一点遮蔽物也没有而不安了。这么一来,没有海路以外的选项,于是请汉斯联络应该留在港口的约瑟夫。即使觉得约瑟夫不会拒绝,一时之间能否找到足够船员还很难说。驾船是很辛苦的工作,船员上岸都是尽情饮酒作乐,只能祈祷约瑟夫的手下都懂得节制。而我们要趁这段时间赶去通知夏珑。「要走喽,大哥哥。不要被甩下去喔。」「……只要抓着缰绳就行了吗?」大城人多,不能骑变成狼的缪里横越城区,于是我们跟汉斯借了匹马。觉得害怕,不是因为我技术不足以在黑夜的街上驾马奔驰。而是缪里就坐在我抓缰绳的双手之间。「嗯。我跟它说不听话就吃了它,应该只会听我的命令。」虽然缪里不能和森林野兽直接对话,但似乎能传达大致上的意思。马被缪里抬头瞪时的可怜哀鸣犹在耳边。缪里瞪过的马,都会拼老命去跑吧。「那走喽!」缪里在马脖子上用力一拍,马便载着我们奔入夜晚的劳兹本。在纽希拉,现在夜晚才刚要开始吧。在这么大的城,距离酒馆打烊的时间还早得很。就连豪宅林立的地段,想骑马吹夜风醒醒酒的有钱人也不少。害怕狼牙的马就这么以惊人速度从他们的鼻尖掠过。「缪里、缪里!太快——」我的话在半空中飞散。一进人多的街,马就毫不迟疑地跳过一只在酒馆晃来晃去捡残渣的放养猪。在令人五脏发冷的飘浮感后,是一阵重重的冲击。骑着变成狼的缪里在城里横冲直撞,都远不及现在恐怖。而且在马背上视线高人一等,要是摔出去肯定是谁都帮不了我。马蹄踩踏铺石的冲击从屁股直冲脑门,让人想保持姿势都是奢望。我只能死命紧握缰绳,尽可能抓着马不让自己掉下去。马完全不理会我乱七八糟的操绳,纯粹配合缪里拍脖子扯鬃毛,以难以置信的速度飞驰。街道没白天那么拥挤,但还是有不少醉汉跟行人,每次闪躲他们就甩得我脑汁都好像要从耳朵挤出来。从吓软腿的人身上跳过去时,我还向神祈祷了。惊惊慌慌地突然间,我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似的一鼻子栽进缪里的后脑勺。「嗯?大哥哥你还发呆,赶快下去啦。」「~~……」幸好鼻子没事,只是抓缰绳的手紧张得僵掉,直到缪里又催才总算能下马。马停在征税员公会会馆前,堂皇的门口旁烧了篝火,照着墙上朝向街道的国徽旗。但这些征税员,就要被国家舍弃了。「希望……夏珑小姐在这。」我用力敲打一落地就差点软掉的脚才总算站定。不先去有克拉克应该会在的孤儿院,是因为这边离港口近,若夏珑不在就直接去找约瑟夫。「好像在喔。有海鸟在看我们,然后钻进窗缝里了。」这里不用看门狗,而是看门鸟啊。「那就进去吧。」才刚说完,头上的窗户就开了。「臭鸡!」缪里无视周围目光大叫,从窗口探出头的夏珑默默缩回去关上窗。我戳戳缪里的脑袋后不久,门开了。「什么事?」夏珑右手抓着一把带鞘的剑出现。应该不是缪里叫她鸡而来砍她,而是从神情察觉可能需要剑吧。该怎么开口的想法只有一瞬之间。「国王派兵过来了。」这只有两个可能原因。一个是王国与教会开战了,而另一个——「要来抓征税员。」夏珑的眼睁大又闭上,表情绷得仿佛会嘎吱作响,不久恢复平淡。「国王要把你们当作坏人。」「只和教会开战不需要这样,主要是害怕第二王子作乱吧。」她立刻就导出这样的结论。从整个状况关系图来看,夏珑等征税员有受第二王子之命刻意搧动双方对立之虞,夏珑也有此自觉吧。「我们受海兰殿下之命来救你们。现在我们应该有船可以载你们走。」船的部分只是乐观的推测,但就算要跟汉斯借钱,我也得帮他们弄到船。夏珑缓缓收回投向天空的视线,对着我说:「救我们?为什么?」夏珑的问题使我退却,不是因为我不懂她的意思,正好相反。征税员自幼遭弃,经过长年努力才终于获得征税权这项武器,以及和父亲对话的机会。可是大教堂闭门不开,以满是欺瞒的应对企图敷衍。结果赐予征税员权力的国王亲自拆了梯子,要把他们踢进地狱。我无法想象三番两次遭权势翻搅的他们有多懊恼。但我还是要这么说。「夏珑小姐,快逃吧。」「你要我扼杀自己的灵魂,像行尸走肉一样苟活吗?」即使是意料中的回答,在夏珑眼前我还是说不下去。她眼里不是仇恨之火。而是对世上一切再也不抱任何希望的眼。「我们就是这种命,嫌麻烦就被丢弃。聚集在这里的人,连好好跟自己命运战一场的机会都没有。」夏珑背后的木窗和门都开了细缝,征税员们挤在缝边向外窥视。那不是出于好奇,而是在守望他们敬重的同伴。串连他们的不是金钱那种脆弱的东西。「可是夏珑小姐——」能挤出答复,是因为能轻易预测夏珑接下来会怎么说。「不逃又能怎么样?就算最后一次拿起剑杀进大教堂,又能改变什么?」那之后就只有被王军包围,当暴徒逮捕,等待判刑一途。在这个小孩偷面包都可能被砍掉一只手的世界里,夏珑他们此举的后果再怎么样都不乐观。「什么都不会改变。」夏珑说道:「但是砍掉他们的脑袋,我们心里会好过一点。」就在她扭曲的笑容使我发毛时。「哈啾!」我往突兀的喷嚏声看,结果被缪里推开而踉跄。缪里在夏珑面前擦着鼻子说:「想说什么快点说啦。就算哥哥以后被后悔折磨,安慰他也是我的工作,你不要再演那种烂戏了啦。」缪里的话吓了我一大跳,紧张地往夏珑看。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露出了在孤儿院孩子面前也有过的柔和表情。「征税员不是全部都能挥剑,我们还有孤儿。只有我们也好,如果不用剑表达我们的愤憾,我们一定会再也无法相信明天。」「可是现在不搞假动作也能全部坐船逃走吧?约瑟夫叔叔的船又大又快喔?」假动作一词让我睁大了眼。原来他们是打算假装攻入大教堂以吸引军队注意,让其他人趁机逃跑。表现出满心怨恨的样子,也是向我表示不可能说服她的意思。夏珑始终都很冷静。「不行的。」冰冷的语气中没有一丝迷惘。「那艘船是商船吧?就算用桨划,那种又圆又胖的船也快不到哪去。」相对地,军队用的是像梭子鱼一样又直又细的船,且左右各有一大排长桨。在北方群岛海域逃跑那时,也是被那种船转眼追上,冲撞船腹。「而且船还要载不少人。需要有人引开他们的注意,同时减少重量才行。」夏珑将带鞘的剑往地上一顶。表示坚决不退。决心对抗大教堂时,他们就料到八成会有这一天吧。我看着夏珑镇静的脸,注意到一件事。不是那样。夏珑的表情还有另一个意思。「夏珑小姐。」我不禁哀求似的唤她的名。「请你不要对明天放弃希望。」察言观色能力一流的缪里都傻住了。因为有如盛夏艳阳的她想象不到这种事吧。「……凭什么。」这回答加深了我的肯定。夏珑的镇静,不是因为可以在情急时变成鸟逃走,或是大闹一场而就范,让同伴见到她的惨状,就不会再有其他人牺牲这般冷静思考的结果。其中就连悲壮的决心也没有,只能感到冰冷至极的感情。她对这世界已经不抱期待。彻底死心,认为就算搭船逃走,也只会航向看腻了的冰冷陆地。「就只有在这种时候聪明,真不愧是神的仆人啊。」夏珑揶揄地笑着耸肩。「无论这个世界多么残酷,只要让人看见有人肯拼命保护他们,就好歹能带给他们一点希望。即使被迫前往下一块土地,也能将希望寄托于明天活下去。只是我不晓得……那是不是真正〔请不要转码阅读(类似百度)会丢失内容〕枣子读书 zhaozhi.us
第四卷 第五幕(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