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晚,华灯初上。
杜安从公交站台上下来,一路上走街串巷,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前,开门。
和汽车租赁公司的人谈好了,大巴也已经到位,不过作为导演,他给自己留下了每天打的的特权:一方面是为了这其中能省出来的钱,一方面也是为了跟其他成员拉开距离——他现在是真正把导演当成管理工作在干了,在管理原则中,他作为一个管理者,和员工保持适当的距离是非常必要的。
进门后发现宋甄在埋头写作业,沈阿姨却不在。
听到有人进来,宋甄抬头看了一下,杜安对她点了点头,关好门,就准备冲回自己的房间中。
他和这小姑娘实在没什么话好说,甚至于,他有点怕这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
不过他想走,有人却不想他走。
“刚下班?”
杜安一愣。
这小姑娘可是从来不会主动跟他说话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但是人家都开口了,他也不能不理睬,只好应了一声,“嗯,刚下班。”
现在再直接回房有点不合适了,杜安左右张望了下,慢慢走了过去,在沙发上坐下,只坐了半个屁股,准备随便聊两句后就赶紧回房。
“你妈呢?”
“街道老年办有个晚会,她去看了。”
杜安“哦”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坐着,手一会儿放在膝盖上,一会儿挠挠头,都不知道放哪儿好。
还好他的尴尬没有持续太久,宋甄看着他,问道:“听我妈说,你找到工作了?”
杜安松了一口气,赶紧说了声“是”,想了想,觉得自己把握到了宋甄的心思,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包得紧紧的塑料袋,一层层慢慢展开,把裏面包着的钞票全部拿了出来。
这些钞票被这样包着,又放在裤子口袋里挤了半天,早就都皱巴巴的了。杜安耐心地把这些钞票摊开、展平、手在上面使劲压了两下、抻平,放在茶几上,挪到宋甄面前。
“这是四百块,是上个月和这个月的房租,还有一百块是水电费,本来想给你妈的,不过现在她不在,给你也是一样。”
这四百块是杜安提前预支给自己的,毕竟房租总这么欠着也不是个事儿,沈阿姨家也不容易。只交这两个月的,是因为这部戏按照他的计划,月底前就能拍完,到时候他很可能就要去尚海,这裏自然也就不住了。还有水电费的一百,他也知道自己两个月的水电费用不了这么多——他房间里唯一的电器就是那盏白炽灯——不过沈阿姨照顾他这么久,就算他拖着房租也从来不把他赶出去,这对于他而言是莫大的恩情,这一百块大部分是表达他的感激。
宋甄看着钱,眉毛一下子竖了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家很缺钱?你是不是觉得我和我妈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
杜安都不知道这小姑娘怎么一下子炸毛了,赶紧解释道:“不是不是,我只是,只是表达一下感激……”
宋甄紧抿着嘴唇,冷冷看着他,杜安吃不住这眼神,低下头去,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片场,面对二十几号人他能侃侃而谈,毫不畏惧,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小姑娘的眼睛却抵挡不住。
好在宋甄这火气来得快也去得快,没有再纠缠下去。
她只是把钱推回到杜安面前,“水电费该多少就是多少,多退少补,不会少收,但是也不会多收你一分钱。还有,这钱你自己给她,免得到时候纠缠不清。”
杜安心中苦笑:这小姑娘年纪小小,想得却多,还真是应了一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过他也是这种人,自然知道现在不管自己说什么,她都是不会收下这钱的,于是重新把钱用塑料袋包好,小心塞回了裤子口袋里。
又坐了半晌,宋甄也不说话,这气氛太难受了,杜安抬头看向宋甄,就想告辞回房间,却发现宋甄没有写作业,而是正看着他。
还没等他开口,宋甄就问:“听我妈说,你现在当导演?电影还是电视剧?”
杜安回她:“嗯,电影,叫《电锯惊魂》。”
他又不着急回屋了,他总感觉这小姑娘有话想对自己说。
但是宋甄就是不开口,只是看着他,两人目光对视了一会儿后,杜安又吃不消,低下了头去。
宋甄看着面前这人,始终无法把他和“导演”这种只存在于电视上的名词联系起来。
是啊,你看看他:他身上穿的是的确良的衬衫,这种衣服不透气,穿着很难受,她班上那些家境稍微好一些的同学都已经不|穿这种材质的衣服了;下身那条黑色西装裤还算有点样子,但是明显肥大宽松,大概是他为了防着自己再长身体、以后穿不下买的,可他都这个年纪了,哪里还会再长身体呢?于是这裤子就显得特别可笑;最磕碜的大概要数他脚上那双双星牌的运动胶鞋了,鞋帮都开裂了,用502粘好,白色的胶水硬化后,很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