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梅摇了摇头,把煤气灶的火开小了一点。
“傻丫头,哪里有人家真能完全不关心女儿的?”
朱茜像是今天才认识自己这妈,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往事一幕幕从心底流过:她自认演技不错,杜安也肯定了这点,但是在演艺圈这么多年从来只能演点小配角——她一直以为是她长得不好,天生不适合演戏,结果今天才发现可能还有另一个原因……;之前终于放弃了演员的身份,听从家里的安排去街道办上班,她也一直以为是自己下的决定,但是现在她才发现,那很可能不是她下的决定,而是被人诱导了;还有杜安突然发生的这事,她也以为是因为杜安得罪了什么小人,结果没想到杜安并不是得罪小人,而是因为受到自己牵连从而遭受了无妄之灾……
以往看着温和慈祥的母亲,现在看上去竟然是如此的诡异可怕,她不知不觉间在自己身边布下了天罗地网,自己之前还没有半点察觉!
她发现自己之前二十多年似乎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母亲,但是就算她现在终于认识到发生了什么,却也没有半点办法,只能愤怒地控诉一句:“你们这是滥用职权!”
“五月,河南刘世航,假造北大博士文凭,以此被郑洲航空航管理学院录取并就职。两个月后,郑洲航空管理学院起诉刘世航,经审判,刘世航诈骗罪成立,判刑3年6个月(注1)。去年七月,江西闫创文,购买南大博士文凭……”
秦雪梅随口就说了好几个案例,最后总结陈述道:“所以你们导演的这件案子走的是正规地办案流程,符合司法程序原则,符合法律,公平公正。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也是我们一直跟你说的呀,茜茜,你看,你们导演现在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要是他没做过这事,检察院的人有什么理由去起诉他?”
朱茜这才想起自己母亲的身份,跟她抗辩在这上面纠缠根本就是自找不痛快。
于是她不说话,眼神复杂地盯着自己母亲,半晌,才道:“你们怎么才能放过他?”
秦雪梅不说话,只是看着她这女儿。
朱茜明白她的意思,紧紧咬住了下嘴唇。
“不要咬嘴!”
秦雪梅呵斥了一声,“从小到大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咬嘴!”看着女儿,她也很是心疼: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象以前那样悄悄解决所有事情,但是这次不行了。
“如果我不肯放弃呢。”
朱茜轻轻道。
秦雪梅笑了下,“那样很好呀。你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果断抛弃同伴,这是长大了的标志,我和你爸都为你感到欣慰的。”
“如果你愿意放弃,重新回到你该存在的生活轨道上去,我和你爸也高兴。而且我保证,这次过后,法律会对你们导演的这件事做一个最终的定性,没有人再可以拿这件事出来说事。”
“所以,茜茜,不要想太多了,做个选择吧,你,或他。不管你怎么选,我和你爸都能接受。”
朱茜没想到自己这个向来温和善良的母亲竟然能把一件残忍的事说得这么平静,就如她没有想到自己原以为自由的生活其实都是假象,早有人在暗中以自由的表象安排好了她的人生轨迹。
所以她选择了逃避。
她快步跑进了自己房间,狠狠甩上了门。
而远在几十里之外的杜安,此刻已经换好了衣服,套着黄马甲和二十多个同样装束的人整整齐齐地在一块二三十平方的大通铺上打坐,盘腿危坐,岿然不动,房间角落的喇叭里传来管教说话的声音。
“……7监今天的衞生又不到位,地上有一块没擦干净!8监鞋没摆好——都不知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连个鞋子都摆不好!放出去了也是浪费社会资源!……”
杜安出神地望着前方的墙壁,上面挂了一个电视,现在黑着,没开。
身陷此处的他并不知道他的女主角可能要跑了,他只是想着:自己会不会去监狱呢?两天了,他却还是没能取保候审,情况很不妙,最终去监狱的可能性也在增大。
杜安越想越烦躁,越想越心慌,却忍不住继续深入地想下去:如果真去了监狱的话,会发生什么事?
也许他会认识一个神通广大什么都能弄到的老家伙——就像他们9号监的学习号大风哥;
也许他会雕刻一些小东西来打磨难熬的时光;
也许他能通过老家伙弄一张女星的海报贴在墙上,让牢房多一些生气;
也许他可以用自己在大学里学到的知识来帮助那些文化程度不高的管教们解决一些问题,以此来换取更好的牢狱生活;
也许他可以尝试着为监狱申请一座图书馆,那样他在裏面也能有书看了,有书看的日子总不会太无聊;
再也许。
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他会越狱。
(註释1:北大博士假证案判刑3年6个月事件,现实中是2005年发生的,为了情节需要特意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