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黄有春跌跌撞撞走了。

老闫把其他几个人也打发走了，自己戴上了老花镜，和控制器较劲。

黄有春出了门，走到了不远处的主街上，招了半天手，才打到了一辆车。

上了车，把自己丢在了后座上，一句话也不想说。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问道：“看您是从研究所那边出来的？”

“嗯……”黄有春应了一声。

“在研究所工作？嚯，高材生啊，赚的挺多吧。”

“不多。”

“那也总比我多吧，我一个月才五六千。”

黄有春不知道说什么好，你特么工资快是我两倍了。

“我听说那边开始上马航空发动机了，据说专门调来了几个大拿，你们这是高科技啊……”司机絮絮叨叨着，黄有春瞥了他一眼，都懒得问他怎么知道这些信息的，他就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突然之间没有了意义。

三十多岁，买不起房，买不起车，养不起女朋友，更不要说成家立业了。

十年寒窗加十年苦研，才算是进入了这个领域，而现在，拿着三四千的工资，一个月加班好几百个小时，却一事无成。

当年考上航空院校时父母的骄傲，邻里的羡慕。而现在，已经许久没回去的老家和每次打电话时长久的沉默，都在诉说着什么。

高科技？高科技个屁！

几十年前，搞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

现在特么还是这样！

闭上眼，黄有春眼前就是那名为小板凳的发动机。

他辛辛苦苦这么多年，眼下却连几个小屁孩，随便鼓捣一下，都把他比下去了。

他这么多年的坚持和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或许……梦该醒了。

人总得为自己活着。

到了晚上，黄有春回到懒神动力，除尘换衣，进去就看到老闫趴在桌子上，认真地装配那控制器。

“小黄，快来，只剩下最后一点了！”看到他，老闫开心地招呼了一声，黄有春便也加入了装配中去。

三个小时之后，老闫终于直起腰，拍打着自己的腰部，咧着嘴笑了。

通过装配这控制器，他学到了很多，而他对“小板凳一号”，也拥有了极强的信心，这绝对是一部非常优秀的，甚至可以说是目前最强，没有之一的发动机！

“走，咱们装上去试试！”

“老师……”黄有春看着那控制器，再看看远方的小板凳，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我想走了……”

“怎么？这就累了？年轻人这可不行。”老闫咧嘴笑道，“行，今天晚上放你假，不过先跟我装配完。”

“老师，我想辞职了……我同学在南方开机械厂，需要个工程师，我想去试试。”黄有春道。

老闫的脸僵住了。

他想问一句为什么，但却又问不出。

旁边几个人看过来，也都是平静又理解的眼神。

“先……装完小板凳再走。”老闫道。

“不了。”黄有春摇头，小板凳再好，也不是他们的。

“你先回去……冷静冷静……”老闫沉默了片刻，道。

黄有春转身，不敢看老闫，低声道：“老师，您也走吧，以您的能力，换个地方，哪里不能收入几百万。”

“我不是为了钱……”老闫苦笑道。他现在是副总师，年收入几十万还是有的，和这些年轻人比起来，他的生活至少无忧。

“可就算不是为了钱，又有什么前途呢？那些官僚们，说上就上，说砍就砍，老师你难道不生气吗？”黄有春低声问道。

航空发动机，是超大投入的项目。秦山-1几乎历经了三代科研人，前前后后的总投资，竟然只有十多亿元，还是人民币！

就算是投资少，或许也是国家有困难。

就算是工资少，年轻也能克服一下。

就算是加班，因为热爱加班也甘愿。

但有些时候，心伤了，就再也弥补不了。

“上次秦山-1要被砍，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了。”黄有春道。

一个历时几十年的项目，说砍就砍，他们为这个项目付出了十年几十年的人呢？

谁问过他们一句话，谁看到过他们的付出了吗？

官僚们想过，是什么样的牺牲和付出，让他们日复一日在这裏努力吗？

明明换个地方就能一年赚好几十万，为什么要留在这裏浪费青春？

没有利益，至少还有尊严。

没有尊严，至少还有梦想。

可现在，梦想也没了。

也该醒了。

说完这一切，黄有春转身就走，走到了大门口，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飞奔了过来，像个孩子一样扑到了老闫的怀里，嚎啕大哭。

“老师，我想做发动机！我真的想做发动机！”

黄有春的哭声，久久回荡在厂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