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云川一阵爽朗的大笑,几乎震得窗外霓虹下悬铃木上的小球都在抖动。锦,我在这样的笑声里,又想起了你,想起你在烦恼之中,却总喜欢开怀大笑的达观。我想这一刻的费云川,也一定用笑声掩盖了他内心对于那段记忆的伤痛。因为事情显然不是黎落落所想象的那样简单,他的曾经在小城闹得沸沸扬扬的婚变,才是他之所以选择离开的真正原因。
但费云川却是一脸轻松地接了黎落落的话题:幸亏小店倒闭了,否则我现在在小城里非得熬成一个你们看都懒得看一眼的小书贩,天天跟城管打游击不说,更没有今日这般福气,可以和两个美女一起喝酒。
费云川在这句话后,举起杯来,说:来,为我们三个人的重新相聚干杯!
黎落落迫不及待地端起酒杯,碰了费云川的杯子,我有些矜持,只象征性地举起,隔空朝费云川示意一下,算是碰了杯。费云川却是将我端到唇边的酒杯止住,说:来,小白,为了若干年前你的那本初露才女端倪的漫画书,单独干一杯。
锦,费云川竟是窥出了当年被黎落落撒谎说自己所画的漫画书里的秘密!我还没有来得及惊讶,费云川究竟是如何看破了黎落落的谎言的时候,黎落落自己就啊啊大叫起来:云川,你怎么知道我撒了谎?!
费云川又是仰头大笑:就你这丫头的小把戏,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况且,你的字写得像是蜈蚣乱爬,怎么会画出那样流畅的漫画来?
黎落落还在害羞地捂脸啊啊大叫,我却是对她这样与人很快就能够打破尴尬的个性微微地嫉妒。你瞧,锦,我们不过是才相处这样短的时间,她就已经可以去掉姓直接称呼“云川”了,而且,听上去没有丝毫的隔阂,似乎,她在很久以前就和费云川这样亲切自然地称呼着了。
黎落落又羞又笑,滚到我的怀里,而费云川,则在这时,碰一下我的杯子,说:小白,为我们的重新相识,干一杯。
我在黎落落的笑声里,慌乱地躲开费云川有些灼人的注视,慢慢啜下杯中的酒。杯中的酒,泛着小小的泡泡,晃动不定,像一个任性的少女,在嘟嘴吹着一串串的肥皂泡。我的心,也在这样的起伏中,有些晕眩。
锦,你不要难过,我想这样的晕眩只是因为我喝多了酒。我在黎落落与费云川畅聊的时候,百无聊赖,只能喝酒打发时间。如果再细细剖析,或许是因为,费云川的身上,有太多你所具有的东西。我在酒精的作用下,一时恍惚,将他和你,混淆在了一起。
喔,确切地说,锦,我醉了。我实在是不胜酒力。我倚在黎落落的肩头,像只微醺的小猫,眯眼笑看着费云川,就像傻傻地注视着你。我甚至还在费云川再次倒酒的时候,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与你的一样宽厚且有力,只是一握,便能觉出它温暖的力度。
就是这样的一握,让费云川止住了继续给我倒酒。尽管黎落落也有些微醉地嚷嚷着:别管她,她装呢,平时酒量比我还大呢。
费云川不管黎落落的阻止,毫不犹豫地叫了waiter结账,并让waiter帮忙叫了出租车。下楼去的时候,黎落落左手挽着我的胳膊,右手挽着费云川。
我被门口的冷风一吹,酒终于醒了大半。我执意要坐到副驾驶的位置,费云川却是不由分说,便将我拦住了,几乎是强行把我放进了后位上,就像放一只小皮熊,或者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
黎落落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倚在我的肩头,不断地说着胡言乱语。她说费云川你不够义气,说好了要陪我们喝到不醉不休的,你却这么早就要回去,难不成你家里还有个老婆管着不成?又说费云川你没钱朝我借啊,我们要去吃宵夜,现在掉头走人,你肯定是兜里空了。还说费云川是个没良心的人,当年她考入大学后写那么多信给书店,他愣是一封都不肯回她。
费云川坐在前排,没有做声,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又似乎他累了,在闭目养神。至于黎落落的絮叨,他全当一个小孩子无聊的傻话,根本不放入心裏。
车先在黎落落住的公寓旁边停下来。黎落落在我肩头快要睡过去了,听我喊她,几乎是吓了一跳,而后揉着蒙眬的睡眼,说:这是到哪儿了?我帮她拿过手提包,说:傻瓜,这是你住的地方啊,快快回去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呢,再迟到了小心你们老板炒了你。黎落落迷迷糊糊地拉住我的胳膊:亲爱的小白鼠,跟我一起睡吧,喔,还有帅哥费云川,和我们一起住吧。我用半个多月的工资租的房子,大着呢。地方不够我睡地板,小白睡床,云川睡沙发,这样公平吧。
黎落落依然笑嘻嘻的,费云川却是已经开了门,将她搀了出去。费云川说:小白,你和司机等我片刻,我送她一会儿就下来。
费云川所说的“一会儿”,却是十几分钟也没有回来。司机等不及,我只好打电话给费云川,电话那端先响起的就是黎落落的醉话:我听听是哪个女人,这么晚了还打电话给你。费云川终于强行接了过来,说:小白,如果司机不想等,你就先回去吧。很抱歉不能送你,黎落落吐了一地,我弄好了就走。
锦,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是有些惆怅。我想上去帮助黎落落入睡,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我只好轻声说:好,那就麻烦你照顾一下落落了。
我没有像黎落落那样称呼他“云川”,也没有喊他的真实姓名。事实上,他的真实名字到现在我也没有记住,只记得他是姓谭的。但他大约早就知道我们给了他这样一个与《一帘幽梦》里的费云帆有关的名字,又或许他天性宽容,不在乎我和黎落落这样称呼于他,所以任由黎落落云川、云川地叫着。
但不管怎样,我却始终不能够有黎落落称呼他“云川”时的从容。我就这样挂了电话,在司机开始放的一首蔡琴的老歌里,看路上冬日里有些萧条的霓虹,一盏盏倏忽滑过。
锦,当我写这封信给你时,我的酒,已经全部醒了,但依然有些头疼。我不知道费云川现在有没有离开黎落落的住所,哦,这样的想法让我觉得自己有些自私。其实我希望费云川能够留下来,不管第二天黎落落再如何费力解释,他们的确是一个睡了沙发,另一个睡在了床上。
锦,我应该为他们两个高兴。不是么,诺大的上海,又隔着七八年的光阴,竟然可以与年少暗恋时那个人重逢,而且,彼此不仅没有在时光里变得世俗,反而愈加地内敛成熟,妩媚多姿,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我要睡了,锦。如果你看得口渴,喝杯水吧。
又不知我送你的水杯,你还有没有再用。
对不起,锦,我又啰嗦了。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