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还有没有人了?”
男人摇了摇头。
小山问了好多话,男人始终沉默着,一直不开口,僵持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
“你娘大后天回来串亲戚不?”
大后天是大年初二,出嫁的人要回娘家。
男人听到这裏,终于抬起了头,看了小山和宋唯一眼。宋唯被那一眼又吓了一跳,少年快哭了,初生的牛犊也觉得这个人真可怕,哪哪儿都可怕,旁人不留意就不会发现的可怕,天生带煞一般的可怕。
他说:“俺娘不会回来了。”
小山继续笑:“听说你爱吃肉?”
“嗯。”
“肉好吃。你喜欢吃什么肉啊?”小山漫不经心地烤手。
“是肉都好吃。”他舔了舔嘴唇。
“我吃过獐子,你吃过没?带着一股子韧和甜,比牛肉香,比虾肉滑,比人肉嫩,你尝尝啊。”小山接着说,像是谈论天气一样平常。
人肉?男人有些混沌且有些渴望,他想象很久那种味道,才带着怀念的怅然:“尝不到喽。”
宋唯一个激灵。
“你吃人肉啊?”小山问。
男人警醒地看了小山一眼,不再开口。
小山却若无其事地接着问:“你属羊的啊?我查过户口,你是1955年的人?”
男人很诧异。
小山侧过头,往男人身旁站了站,说道:“你昨天跑到我们派出所,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心虚啊。”
男人摇了摇头,不再答话。
“你出汗了。”
男人铺开双手,那双打开的手,在热火的蒸腾下冒着烟,那是汗蒸腾出的气。
小山惊诧地看着他的手,仿似才发现一般,笑了:“你的手可真大。哟,指甲里藏了什么?肉吗?血丝?”
他的手掌通红,是普通成年男子的两倍大小,真如蒲扇。指甲又极长,仿佛裏面钻着污泥或者旁的什么。
男人有些戒备地缩回了手,小山又漫不经心地开口:“你们村出大事儿了,你听说了吗?”
男人说:“死小孩儿了。”
“俩星期前,你干什么去了?”
男人很麻木地用大手比划着:“杀猪,俺拿着刀,俺娘给俺的刀,家家户户谁吃肉,俺就帮他们杀去了。忘了都去过哪儿。俺去老赵家拿过一只鸡,他不知道。”
他偷了鸡,却告诉了小山,又警惕地看着小山。
小山却又问:“你娘很疼你啊?”
男人有点失望,但点点头,眼睛裏面有干净的异彩:“俺娘可好,可疼俺。”
“那她为啥改嫁啊,她是个坏婆娘。”
男人瞬间抬起了头,瞪着小山,提高了嗓门:“不许你说俺娘!”
小山眼皮都没掀一下,语速却变快了:“你娘就是坏人,所以你也是坏人,是你弄了小孩儿!”
男人握紧了手,有些神经质地大嚷:“是他要杀我,我才杀了他!”
小山声音也变大:“他才多大,你拽掉他的生殖器,让孩子活生生地疼着,活生生地看着你把他闷死!”
宋唯有些站不住了。
男人嘿嘿一笑:“有鬼要杀俺,有鬼跟着俺,鬼就是俺娘,俺娘就是这小孩儿,你们看不出来他是俺娘,看不出来他是鬼。我不掐住他的喉咙,他就吃了我!”
宋唯像是看见了真正的恶鬼,人间的恶鬼。这人杀气冲天,这人眼中带着殷殷的血色,那是杀红了眼的急,和不顾一切的狠。
小山不动寸步,眉眼带着戾气,歇斯底里地叫起来:“你一定不止杀了小孩儿,你还杀了你娘!你娘的衣服崭新没沾血,是男人穿的样式,领口那么紧,还绣着一只羊,那是你的衣服,你妈可不属羊,我都问过了!二十多年前,十岁的你有一米五啊,一定是你换的,你小时就长得高大,大家都可作证!”
“那是俺娘给俺做的新衣裳,俺没有穿过,俺娘脏了,俺把新衣裳给她穿!”那人瞬间攥住了小山的颈子,像拽住曾经的小齐一样,凄厉而快乐地提起了这个男孩。他嘎嘎笑着,不停地笑着。他说:“你也是鬼,也是俺娘变的!”
宋唯连滚带爬,推门而逃,远远地咆哮着:“你们这群王八蛋,都他妈的快过来!死人了,要死人了!”
少年的嗓子破了音,在雪空中,显得格外的急促,像一只海鸟,坠落在大海,又像一只胖鹌鹑,砸落在了清脆的树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