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那女鬼刺向我,不,那不是我,我没伤没血。她拿着刀的时候,好像我拿刀样子。她刺出的血,像炒鸡丝的红酱。我会熬酱,亦是一绝。油温一热,豆瓣爆香,一裹生粉,一夹糖盐,酱油老抽,大勺一捞,捞起来的,也是那个颜色。我以为血会泼在我脸上。可没有。”
翠翠前言不搭后语,宋唯问她:“你见了血?”
翠翠说话声音细细的,娓娓道来。某些时候会停顿,因为怕。
人吓坏了。
宋唯听她描述,觉得怪异。冬天、雪人、小朋友,又是儿歌。数字,是什么?
小山安抚翠翠:“也许是人呢,鬼不一定。”
宋唯问翠翠:“你说她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距离你多远?”
翠翠喃喃:“不远,他越来越近。可是,再近点,就消失了。我想逃走,跑了几步,他又出现。”
“哪里?”
翠翠指着窗外的一个方向:“凤溪市场。”
宋唯去L市理工大学拜访了美术系的教授林特,请他帮忙画一幅翠翠口中的“鬼”的肖像。
林特三十余岁,身体消瘦,对“鬼”很感兴趣。
宋唯走到美术系的大楼时,林特正站在三楼的阳台上抽烟。他抽烟时影子拉长,眉目秀气,显得孤寂。
有人从他身边经过,穿着连帽长衣,拱背垂腰,步履飞快,林特似乎僵了一瞬,宋唯觉得自己也许看错了。
他走到林特的办公室时,林特办公室已提前来了客人。是他的高中同学,医学系解剖室的实验老师戚华。戚华给他拿了些家乡的新嫩绿茶,两人喝了几口,相谈甚欢。
宋唯到时,戚华看了宋唯一眼,说:“你有一副好肌肉,骨节精密。死了以后,捐给我们,最好不过。”
真是个怪人,又很无礼。
宋唯泛泛一笑,戚华知趣离开。
林特先前答应了宋唯的邀请,去找王翠翠做了一次面部特写。宋唯取了画像,林特淡淡说了一句:“不像是鬼。”
人的容貌,刻意的妆扮。
宋唯点头谢过,并未多言。
凤溪市场已经去了三回,皆无发现。小山对当夜十五发生夜祭之事显得介怀,访过几家镇上街坊,大家所述与翠翠一致,家家户户都有祭祀,但在子时之后,怕扰鬼饱食,不敢久留。
因此,只有翠翠一人遇鬼。
而大家所在意的事,和小山不同,和翠翠也不同,大家当夜更在意新修的柏油路。
因为据说十分黏腻,正在成型期,烧纸时多有不便。
亦无所获。
宋唯当夜勘过凤溪市场,宿在小山家中。
他把肖像图贴在雪白天花板上,双臂抱在颈后,静静看着。
窗未闭紧,夜有风,呼啦啦吹着,那张脸在黑暗中放大。
林特笔下的“鬼”瞳孔极小,显相凶。
宋唯闭目,想象她悄无声息从白纸中爬出,又如何选择凶器,走到他的面前,垂下长长的头发。
也许是绳索,也许是一把菜刀,凶器上一定不会留下指纹,为何长发还会脱去,为何场景还会转换,为何虚无中还会流血……
宋唯猛地坐了起来。
睁开眼,站在他面前的是那个白而精致的小姑娘。
她的眼睛明亮如月色如萤火。
“豆沙。”他的胸口起伏着,还未从恐惧和兴奋中走出,看到豆沙,又怕自己刚才神思狰狞,吓到她。
豆沙扯开灯,把一碗汤放下:“你和哥哥都有。喝了快睡。”
宋唯放松一笑,嗅过:“是腐竹蛋花汤,枸杞好大,你怎么会煮?”
这是宋唯母亲拿手好汤,姐姐也会,但怕他想念,从不肯做。
这是多年后,第一次喝到。
他其实长大了,他其实不大介意生死,但是姐姐有些固执。
汤美味,微微滚芡,带姜汁辛辣和米酒甜香,熬得出色。
豆沙回答:“好厨子天下可不少。”
她大大的眼睛忽而缓缓又缓缓地靠近他的面庞,骇得宋唯脸一红:“你干什么?”
她模样干净清纯,可是眼尾微微勾着,眼中饶是盛着一碗清凉无色的酒,这酒,却也引起醉翁的欲望。
宋唯心中一悸,便想凑上去亲她。
豆沙说:“你脸上长痘了。”
青春未过。
悠长的青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