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云住在一个简陋的小旅馆中,距离医院直线距离只有100米。腹中饥渴难当,去隔壁苍蝇馆子要了一碗面,切了二两熟牛肉。原本觉得会风残云卷,可是吃完两口又索然无味,放下了筷子。他一直怔怔地看着碗,粗大的手紧紧地捧着碗,也不知自己能握住什么,心裏有点酸。
从当警察到现在,心裏一直是酸楚的。
永远在黑暗中奔跑的样子,不会被看到的吧,不是没有这么想过。
盖云知道自己平凡到无法改变未来,却一直以为小山是不一样的。
这么聪明内敛的孩子,在年少的时候拥有了别人一生都难企及的智慧,就算一辈子只活八十岁,也应该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多于别人双倍的时间,才对啊。
可是拥有很多时间,去做什么呢?
去破数不尽的案件、勘测永不会到底的人性吗?还是去修正、矫治成千上百生了病、淌着血的陌生人的人生?他试图撕裂黑暗和光明的壁垒,可是究竟黑暗中原本有没有光明的希望,而太阳照耀下,一个个黑洞恍惚中也许又变多了。
水中的清道夫每一天都大口吞着污秽,直到有一天,河水变得干净。
可水至清,则又无鱼。
那条名为清道夫的鱼突然有一天从幽深的水中浮出,死亡。
被谁杀的?
一条鱼的死亡亦是谜案。
水、污秽还是自己?
唐小山也是这样的一条鱼,因有至要功效,被人视作希望、良药、警界的清道夫,可是,当他如今满身都是鲜红的疤痕、缠绕的垃圾、擦拭不去的黑暗,却被光明视作考虑清除的对象。
仿佛,谁都没有错。
盖云一夜未眠。
第二日清晨去探望小山,他买了一块热腾腾的红枣糕。
家里的小舅子爱吃这个。小洋鬼子一样长大,只爱吃这一样中国点心。
他不知道和小舅子同龄的小山爱吃什么。
小山没有推辞,咬了几口。
他咬糕时,牙龈渗出来血。小山不以为意,就着血,狼吞虎咽把枣糕吃完了。
看得出饥饿和疲惫。
难得笑了笑。这个孩子的笑还是那么珍贵。
其实已经不是孩子了,不知道为什么,盖云总也改不了口。
他听说小山的父亲不久前因突发疾病去世了,这个孩子,已经成了没有爹的孩子。
盖云一直以为小山强大得不需要任何人庇护,可是,如果他的父亲还活着,看到他现在的样子,该心痛成什么样子。
小山慢慢抬起头,看起来比昨天精神一些:“我需要你帮我。”
盖云却问他:“怎么染上的?”
小山没有答他,看着他凸出的外衣口袋的形状,含着淡淡的笑:“你娶到她了。”
盖云:“嗯?”
“换烟了。烟盒变大了。”小山双手枕在头后,含着笑:“果然,只要在一起,喜欢什么的、迷恋什么的,都会散了。人都是这样的啊。父亲喜欢孩子,是因为血液,同事见面和善,因为职级高低,男人喜欢女人,则是因为美貌。世界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感情。”
盖云有些尴尬:“喂,只是因为女人烟不够劲儿,我们夫妻都快有孩子了,说什么傻话。”
盖云有些烦躁,他说:“不要岔开话,你的回答呢?”
小山似乎没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昨天的小护士又来了,给小山量过体温后,抽了一管血。小山看着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小孔,淡淡叮嘱她:“各项指标到一定程度就可以了,我不需要……”
小护士合上窗帘,语气带着愤怒:“你不需要完全戒除!你来时就说过了,你还要走,还要到那群坏人身边!你以前告诉我你想回家,我没有资格质疑病人的去向,可是,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已经永远回不了家了!”
小山愣了,看着小护士,许久,才笑着开口,像是回答她,又像是在告诉自己:“对,你说的对。我已经没有家了。”
她冷冷地凝视他,那双单纯的眼睛带着爱慕和痛苦。这个姑娘是喜欢小山的,盖云看得出来。
盖云看向小山,小山的眼睛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可是正是这样的冷静,烧得盖云脑袋都热了起来,他的愤怒已经压抑了太久:“臭小子,听不懂吗!我他妈的在问你,怎么染上的毒瘾!”
小山用双手掰掉盖云攥住他衣领的双手,依旧平静地看着他:“我让你来到这裏,是以上级的身份让你执行命令。”
你没有权力质疑我。任何人都没有权力质疑我。小山嘴唇干裂,有些恍惚地想着。
盖云怔怔看着小山,脸憋得发红,喘着粗气,垂头却看到小山残缺带着污垢破损的指甲,这些指甲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刺目。盖云松开手,颓然坐在一旁空余的陪护床上。
“盖云,你是我的朋友。”小山冷冷地望着他,脸色骤变:“你一定听到了什么风声。你听到什么?你不信我?”
盖云咬牙质问小山:“两年前,从你失踪那天开始,不断有消息传来,说你反水背叛了警队,甚至曾在香港杀死一名无辜警员,万里家中发生惨案也是你所为,如果不是你,万里不会放松警惕至此,如果是你,你罪该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