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娣利用她接近了那个叫豆沙的孩子,并且成功地令点点和豆沙成为好友。
她一直在追踪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的下落。但是那个女人非常狡猾,成功地逃脱之后,就消失无踪。
点点在黄润家中的一举一动,她都在意识中静静看着。
她不知黄润有没有发现过自己的存在,毕竟,偶尔意识弱的点点失去控制时,是她展露天真的笑颜,抬起双眼,对着他,喊出的那声——“阿润叔叔”。
后来,她在宴会上,以奎因的身份出现在黄润的面前,很有兴致地看他变了脸色。
冯娣不在意他看出了自己的秘密,因为这些是她的盔甲,绝不是弱点。
她打定主意,如果确认这个叫做豆沙的孩子就是宋唯的甥女,而这个叫黄润的男人就是宋唯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她会毫不留情地杀了她们。
可是,点点和豆沙的关系愈来愈好,这是她未曾预料的。
点点的力量,一点一点变强。
在她尖叫闹脾气时,任何一个人格都无法再拥有身体的控制权。
他们只能沉沉睡去,任由她幼稚地独断专行。
她要行使善良之本位,她要毁灭所有人。
“什么时候发现的?”奎因淡淡笑了,对着阿润。
阿润轻轻开口:“你和点点一点都不一样。你们的眼神,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我亲眼看着点点从弱小变得强大,看着你无法夺取她存在时的意识,我一直在等这一天,等她能完全控制这具躯体的时候。”
“你骗了她。欺骗孩子是不对的。”奎因的目光令人胆寒。
“因为忍受不住自己杀人的愧疚而衍生出的点点,不本就是为你赎罪而生的么?走到今日,是她的使命。”阿润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有被奎因指控的一天。
“我们的本质是一样的。我是你,你也可能是我。”奎因挣了挣双手的绳索,抬起下巴,示意阿润解开。
阿润点点头,帮她解开双手,递给她一只女烟。
奎因每次想要抽烟的时候,都是打算压下烦躁的时候。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奎因猛吸了一口烟,缓解身体的不适。
这样的对话像老友谈天,可没有一丝一毫的剑拔弩张。
阿润笑了笑,没有答她。
“你没有证据,不是吗?”奎因笃定地看着她,攻心为上:“我很好奇,你要怎么带我走出这间公寓。”
公寓外,都是她的下属。
如果没有证据,警方围堵了锦城大厦也没有用,甚至一不留神就上升为外事冲突。
而且,她失去踪迹的时间长了,她的下属就会明白发生了什么。
阿润沉默了会儿,带着苦涩开口:“谁说我要把你带出公寓的。”
“你要杀了我?在这裏?”奎因有些诧异,她似乎一时无法应对阿润这样简单直接的思路:“如果我死了,你也会被判处死刑。”
她没办法理解,居然有人因为为爱人报仇,宁愿付出失去生命的代价。
这是她不会做的事,亦不是她的行事准则。
无论谁死去,她都会好好活着。
“也没有这么麻烦。老实说。”阿润爬了爬黑发,思维有些迟钝,因此语序缓慢,但是她似乎真的这样想:“只要我们一起死在这裏,我既不用因为你是否会受到惩罚而煎熬,也不必费心自己要在法庭上如何慷慨陈词了吧。我可不会写那些长篇大论的为自己申辩和哭诉的话,那样显得相当奇怪。是我想杀你,非常非常想杀你,如果因为杀你而令谁不满的话,我陪你一起去死,就可以了,不是吗?”
阿润温和而平静地看着奎因,却令这个极其聪明的从未落于人后的女人一时语塞。她试图稳定阿润的情绪,可是此时此刻显然是她表现得更慌乱:“你是因为谁?唐小山还是宋唯?你死了,豆沙怎么办,她会彻底变成孤儿。”
阿润迷惑地想了想,缓缓开口:“我是因为谁呢?从爸爸死了开始,莺莺死了,小山也死了,死了很多很多人。你可能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因为你的力量确实很强大,那些人啊,就这样一一死在我的面前。”
“我为了活着做了非常多的努力,你可能不懂。可是每当亲人去世,我就觉得,自己丧失了一分活着的资格。我曾经有很多年,非常怨恨我的丈夫,他就这样做着他的警察、好人,连对自己的妻子都铁面无私、不假辞色,但是,无论如何,我知道,他是对的,他对这世界是对的,只是对我错而已。而对我的错,我已经惩罚了他。在莺莺家中的时候,明明知道他就在楼下等着我,却不肯走下去的我,在树下哭泣,明明知道他就在在距离我的咫尺之距,安静地恳求着我的原谅,却不肯转身的我,已经狠狠地羞辱了他、惩罚了他。我的心可真硬啊,可真硬啊,是不是。他到底有什么错,终归不过是因为爱我,才把自己弄得这么卑微、撕裂,连做个警察都不能安心!”
“冯娣,你不能这么做。”阿润忍住眼泪,眯眼看着奎因:“你不能这样杀害一个警察,你不能。他不该死在你的手中。”
阿润并没有说什么诛心之语,但是奎因却觉得连躯壳里的那只昆虫也愤怒了,她冷笑着,轻轻开口:“你知道他死的时候说了什么吗?他中了一枪,却攥住了我的白色蕾丝手套,他用手努力攥着我的手套,手掌抵覆着那把枪,真是可恶啊,那些血把我的手套都弄脏了。”
阿润抬起眼,努力挣扎着,可是喉咙依旧无法克制地颤抖着,眼泪依旧掉了下来:“小山说了什么?”
奎因想起了唐小山临死时那双沉静的眼睛,当时的她其实是有些畏惧于这样的目光的,因为从没有人被她杀死时,会这样看着她。
那间图书馆很好,唐小山的血把那里涂抹得更美丽。
奎因轻蔑地仰头:“他笑了,他对着我说终于结束了,是吗,他说,真累啊,非常感谢……他的瞳孔逐渐扩散,嘴裏不断返出血水,他像是在说什么胡言乱语,又像是下定决心,他说,如果人有灵魂该有多好啊,如果能够日行千里,不做警察了吧,就……回家。我能回家吗……没有人听见警察想回家……就能回家的吧……”
“他一直问着我身后的空气,也或者那里站着什么苍天、正道,又许是死神,他一直喃喃质问着我能回家的吧,然后闭上了双眼。”
奎因看着阿润的脸变得越来越苍白,抱着那个匣子的双手都在颤抖着,她的表情却更加恶劣,她带着快意,笑得更开心。
“对,然后你带着胜利者的高高在上,把杀死他的那把枪赐予在他的尸身之旁。”黑暗中,却有人推门而入。
露台倾泻出暴风和雪籽。
侯起风尘仆仆,一身警服。
他嘲弄地望向奎因,他知道如何欺负人,从做贼时就知道:“那个很努力地攥着你的手套,并且扯破了的第三指挥部部长临死前,终于成功地让你的手指沾到他的血,而后,你脱掉手套时,手指又沾到了枪身。你的指纹和基因序列成功留在了那把手枪上,这大概才是小山临死前说着一切已经结束了的原因。所以啊,这位夫人,你杀死了我国的一名三级警监啊,铁证如山。”
他伸出手,阿润愣了愣,侯起不耐烦地又晃了晃手,阿润才把手上的匣子递给他。他还在恼怒阿润自作主张之事。
这是她一直抱着的小山的骨灰,打算令他亲眼见证奎因之死。
“小山的遗体早已以国家英烈的最高规格接到了公墓中,是我全程护送。不过一切都是秘密,在奎因落网之前。”侯起推开骨灰盒后方的隔板,从中取出一样证物袋,叹息道:“所以很抱歉,你想要死在小山身旁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证物袋中塑封着一把手枪和一块撕裂的衬衣布料,上面清晰地印着一枚血色指纹。小山临终前,撕下衬衣一角,重重覆在指纹之上。
“你完了,这位夫人。”侯起又在奎因面前晃了晃证物袋,露出白牙,笑得灿烂。
他又望向阿润,淡淡开口:“而你一直被这位夫人追杀,唐小山因怕无人照顾你,所以才将此等重要之物托付给一直照顾他的那位助理小姐Bella,并委托她故布疑阵,先把证物伪装成骨灰遗物,以送还家人的方式送到你手中,然后又令盖云告诉众人,抓捕奎因的证据就握在他妻子手中。因此,奎因抓捕之前,他的妻子也必须好好活着,否则谁都别想拿到证据,制裁这位夫人。”
“我知道有此证物,却在今日才想明白究竟应是何物,又究竟藏在哪里。”侯起凝望阿润一会儿,闭上双目后又缓缓睁开:“他用自己的死为你制造生机,所以,你还是坚持己见,想和他共赴黄泉吗?”
他从未想过妻子还有幸福活着之外的任何可能。
小山打了这辈子最后一场胜仗。
属于他的功勋和光彩载于纸张,永远不会消散。
有好多这样的警察,望向远方。
百步之外,一片荒原。
孤独地立在荒原之上。
那是地狱之色。
也是天堂之景。
因情意而生的天地。
可是,时至今日,小山还没有回到家。
唐小山,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