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该闻言,不禁双睛一亮:“难道姑母也懂得算账?”裴氏淡淡地笑道:“昔在王府主掌内事,也总要看看账册的,不然必为下人所欺。但这军中之账,与王府之账是否相同,我却也不知……先看看再说吧。”
裴该赶紧命裴雄把那摞简牍抱进来,裴氏随手挑出几片来看了,笑意不盛反敛,眉头不舒反蹙。裴该心说完蛋,敢情连你也不会啊……我还是明天去问简道吧。就听裴氏缓缓地说道:“原来军中、府中,记账之法也并无太大区别。只是……”她想了一想,注目裴该:“裴郎明日寻些算筹来,我试为卿整理之。”
裴该心中疑惑不解,就问裴氏,既然记账方法相同,姑母也会,那你皱什么眉头啊?这事儿很难办么?裴氏说了,记账方法虽然相同,但是数据太多,位数也不少,计算起来确实比较麻烦,我算术水平不高啊,手头又没有工具,怎么核对?等你弄来了算筹,我倒可以尝试一下。
算筹裴该是接触过的——终究再怎么一心读圣贤书,你也不能是彻底的算术白痴,连普通加减乘除都不会,那别说难以治家,就连与人交往都可能出岔子——他知道那玩意儿倒不难弄,总共二三百根竹片、木棍而已,自己动手削都能削得出来。可是正如裴氏所说,这“匠器营”的出入数据太多太零碎,而且往往会涉及到比较大的数字——比方说制弓须用的胶、筋、角等物资——用算筹一点点摆,确乎是个大工程。
裴该本想就此把活儿推给裴氏,可是想了一想,最终还是提出:“请姑母教给侄儿这记账之法。”
“却是为何?”
裴该笑一笑:“既是有用的技能,自然应当学会。况且,若侄儿也会了,便不必姑母操劳,为我分担了。”
裴氏想想也是,刨去记账方法,论起普通加减乘除来,裴该必然是学过的,到时候两个人一起计算,工作量可以减轻,速度可以加快,若是分开来计算,也更能保证准确性。于是就又拾起一支竹简,详细向裴该说明,这笔是入账,上面是入数,下面记余数,这笔是出账,下面也写明了用途……
裴该仅仅听了不到半刻钟,便即忍不住朗声大笑:“侄儿会了,再不必烦劳姑母啦!”
……
第二日黄昏时分,支屈六再来听书,裴该直接把那一厚摞简牍,连自己核算后的结果——他还有几张纸用,所以是写在纸上的——全都交还给他。支屈六不禁吃了一惊:“这么快?可确实否?”裴该说我都复算过三遍了,肯定没错啊,劳驾你去向程子远复命吧。
要知道这年月的记账方法还非常原始,属于“单式会计记录法”,源于秦代,汉代有所增益,但变化真不算多大,一直要到隋唐,这种计账方法才始完善。说白了,一个根本没有学过会计学的现代成年人,日常记录家用,大概就是用的类似方法,对于裴该来说,毫无难度可言。只是因为他此前从来都没有接触过,加上简牍零碎,也没有清晰的表格来圈定,所以才瞧着云山雾罩,无从下手。等到裴氏大致讲解了一番,以他的智商,更重要是超前的见识,当场就彻底掌握了其中诀窍。
其实程遐交给他这个工作,也并不是想在记账方法上难为他——谁知道那小人从前有没有碰巧学过呢?关键是计算量比较大,又容易出错,所以才“期以三日”,想让裴该吃一个瘪,从此再不敢以居高临下的态度来轻视自己——你家世好、人品高、书读得多有啥用?军中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明公还如何交付你重任?要是不想滚蛋,甚至于因为无用而被石勒所杀,那还是老实点儿,夹起尾巴来做人吧。
但是对于裴该来说,这算个屁啊!有种你让我算圆周率啊?虽然你自己都未必会算,而我不用算就能给出你结果——还比当世所有人都精准,终究祖冲之都还没有出生呢!
这年月数学水平普遍很低,普及率更差,计算方法原始,就连“九九乘法表”都尚未完善。因为对于人们日常生活来说,简单的加减乘除便已经足够用了,而且商品经济不够发达,一个人未必会经常用到算术,普遍的娴熟度也不高。但对于裴该而言,他前一世虽然不学理,那也是经历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毕业后也没有全都还给老师——实话说未来随便揪一个学理的高中生出来,穿越回去,或许就能做杨辉、祖冲之的老师!
最重要的是裴该不用摆算筹,那东西用着实在太耗费时间了。他一开始打算在纸上计算的,后来想想既然纸张不多,那还是节省点儿用为好,于是就让裴熊去找了根炭条,在支屈六派人搬来的青石块上演算,随写随擦——用的当然是阿拉伯数字,比中文数字写起来方便,裴该也更熟悉。他仅仅花了一个白天的时间,就把账目全都核算完毕,而且正如对支屈六所说的,复算了整整三遍,发现确实有几笔账目有误,很可能是程遐特意埋下的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