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恒不禁暗中摇头,心说这正是应该镇之以静的时候,怎么索綝你这么沉不住气?果然家世低,教养低,戴上三梁也不象公卿……虽然我自己的腿也在哆嗦,但我起码没站起来兜圈子不是吗?于是垂下头去,不再以目光追随索綝,却仔细思索如今的情状。
牍版上那么多人名,难道真的全都党同了裴该么?不大可能吧……别的不说,梁纬是索綝外甥,若王贡连他都会想要扯下水去,那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想要寻尚书草诏,还是我比较合适啊,而且就出身而论,我也天然会更倾向于裴文约而不是索巨秀……
这必然是想要把水搅混,可是搅混了水之后,彼等又打算如何行事呢?猛然间眸中精光一闪——难道说……他抬起头来瞥了索綝一眼,想想要不要提醒对方,但看索綝一张面孔黑得可怕,真正生人勿近,算了吧,我还是先不开口为好。
灯烛点亮之后,又等了一阵子,好不容易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杂沓,索綝当即手扶腰间长剑,凝神戒备。就听门外响起李义的声音:“明公,臣押王贡到来。”索綝说好,你们进来吧,随即却又改口:“只汝一人押他进来可也。”
李义答应一声,随即就见他推搡着一名浑身上下都包裹在黑衣之中,且脚步踉跄之人迈进了大门。他解释说:“为怕被其同党所知,故此改装而来。”一把扯下了那人身上的黑衣,将之搡跪在地。
索綝退归案后,也不就坐,冷冷地望着眼前跪着的这人:“汝便是王贡?抬起头来。”随即眉头一皱,问李义道:“堂外因何喧嚷不休?”你不让士卒们跟外面安安静静的站队,干嘛这么吵啊,妨碍我审讯嘛。
李义急忙躬身拱手:“是臣约束不利,明公恕罪。臣这便出去呵斥彼等……”话音才落,就听门外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说道:“不必了,省内业已无敌。”
索綝吃了一惊,“什么人”三字尚未来得及出口,就听“呼啦”一声,从大门外当即涌入了二三十名士卒来,各执兵刃,入门后便即左右分开,目光凶厉地瞄着堂上众人——臧振再也憋不住啦,当场就尿了裤子。
索綝这才恍然大悟,不禁怒视李义:“原来汝才是叛逆!”
就见李义从怀中抽出一块牍版来,高举过头,扬声道:“有诏命,罢索綝所司各职,即捕下狱!”索綝怒问:“我是录尚书事,我不加印,何所谓制书、诏命?!”
那个貌似熟悉的声音又再从门口方向响了起来:“索公既为录尚书事,则逮捕索公的制书,自然不必由公加印。”天子尚且幼弱,倘若连罢免录尚书事的制书都要录尚书事本人盖章才能施行的话,那不等于索綝可以永远霸着这个位子了吗?世间焉有此理啊?
索綝继续斥问道:“即无需我加印,究竟是谁草拟的制书?”是谁盖印的我就不问了,九成九是荀崧那老混蛋,可我见天儿跟省里盯着,究竟是哪个尚书如此大胆,敢于在我眼皮底下写就这种制书的哪?
尚书草诏,主副官署可,就算正式法令可以颁佈了,这一流程自然必须严谨,不能轻易私相勾连。确实索綝整天盯着三名尚书办公,但他总不能一直跟到尚书家里去吧,而且就算想跟,终也分身乏术,尚书私下拟诏,理论上是谁都拦不住的。所以按照规制,制书皆以版写(东晋中期以后才改成用绢、纸),所需牍版乃至笔墨,都是特制的,不准外携,也不易仿造。
更重要的是,索綝如今急于想知道,究竟谁是敌人,谁是朋友,要先明白了才好筹谋对策啊。究竟是哪个混蛋尚书搞了这一出呢?
门口的声音回答说:“乃是司徒公所命,华尚书草拟,荀仆射加印。”
索綝当即把愤怒的目光投向了身旁的华恒,华恒吓得一个哆嗦,直往后缩,同时连连摆手:“不关下官之事……”索綝双眼一眯:“果非汝之所为么?”是谁写的制书,文末必有署名,那是不可能随口编造的——“如此说来,乃是伪诏?”
“华尚书,此刻索綝已如笼中之雀,君何必再诡言矫饰呢?直承可也。”门口那个声音又再响起来了。
华恒继续哆嗦,但目光却开始游移,顿了一顿,突然间“噌”地站起身来,“噔噔噔”连退数步,跟索綝拉开了距离,然后才说:“不是伪诏,确……确实是司徒公所命,下官所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