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崧问起闺女是否尚无身孕的问题,荀灌娘不由晕红双颊,垂下头去,低声说:“才入裴门,夫君便即率师北伐;我到洛阳,他至大荔;我到大荔不久,胡寇退去,他又南下万年、长安……聚少离多,何事可成?”
荀崧略略打个寒战,说这都是我的错,不该提这个问题,应该改天你回娘家,让你娘问你——我可受不了你这小儿女态,你平素大大咧咧的样子,爹我反而更习惯点儿……
正想岔开话题呢,突然荀灌娘抬起头来,嗫嚅着问道:“阿爹……阿爹与娘亲是结缡多久,始有第一胎的?”她是荀崧长女,但出生的时候老爹都快四十了,母亲岁数也过三旬,不大可能是头胎吧?这年月婴儿存活率很低,估计前面还有夭折的兄、姐。
荀崧闻言,不禁有些尴尬,心说我就多余跟闺女提起这种话头,于是偏过头,嘴裏说:“问汝娘去。”
荀灌娘扯了一下老爹的衣襟,说我只是想知道,嫁入夫家,要多久不诞育才可能有问题啊?不管是分离是相聚,这在外人看来,要多久不孕,才需要为丈夫寻找妾侍哪?
荀崧咳嗽了一声,回答说:“今文约既入长安秉政,想来年内不会远出。汝与其每日相聚,若半岁尚无所出,那时再……不妨向祖宗、神灵求祷,为父也尝试寻找有能的医者,善加补养,必能有所出。”顿了一顿,又说:“猫儿尚幼,尚不宜为妾。”
他让猫儿跟着荀灌娘出嫁,确实有做媵妾的打算,可是自己亲闺女还年轻啊,干嘛要急着和干闺女共享一夫?怎么着也得等亲闺女生下个亲外孙来,到时候再提纳妾之事吧?
二人正在说话呢,忽听外面有喧嚷之声。荀崧生怕还有索綝的残党作乱,不禁略略打一个哆嗦,急命停车,然后吩咐从人前去打探。裴家仆役裴服领命而去,过了不多久便跑回来说:“乃是甄督吃醉了酒,与黎庶厮打,小人前去说和,他本识得小人,这才罢手而去——并无大碍,荀公勿惊。”
荀崧倒没什么,荀灌娘听了这话却不禁惊讶地问道:“如何无大碍?我素常听闻甄督乃夫婿军中第一勇将,力能举鼎,阵前曾生擒敌将刘光与贼酋伊余。他若与人厮打,岂有不出事之理啊?未曾闹出人命么?既说是黎庶平民,究竟怎样人物,竟能脱逃甄督的毒手?!”
裴服笑笑:“夫人勿忧,我见甄督只是耍酒使气而已,并未真下狠手。似是一担柴入城来卖的乡农,不合冲撞了甄督的乘马,他故与之相打,那拳头分明轻飘飘的,落在乡农身上,只当掸尘而已。”
荀灌娘这才放下心来。且说当晚夫妇终于再聚,一番缱绻过后,荀灌娘便将此事说与裴该知晓。她本当是个笑话,裴该却不禁皱眉微怒,捶着榻板说:“这厮越发无状了。若是真怒还则罢了,既未真怒,却为何与人厮打?彼等入城前,我便严令不得骚扰街市、伤害百姓,这厮是明知故犯呢,还是刻意而为?难道他对我心怀怨怼不成么?!”
荀灌娘道:“前在大荔时,卿也说起过此人恃功而骄,既与同僚不睦,又惯常惹是生非,只是深爱其勇,不忍重责罢了。然而自古以来,这般人物少有好下场,即汉之樊哙,也险为高祖所杀——卿当善加约束才是。”
裴该点点头,说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故而一直在筹谋对策。
荀灌娘就问了:“卿曾言要给此等烈马上个笼头,不知可有打算啊?”
裴该瞥他一眼:“卿既言此,难道有了什么好主意么?”
荀灌娘笑笑:“彼孤身一人,又不读书,不养性,自然难免焦躁生事,倘若与其娶妻,有了家室,或许便会更改素行,亦未可知吧?”
裴该“唔”了一声,双眼盯着天花板,似乎在仔细考虑这个问题。荀灌娘趁机说了:“我看猫儿与他,倒也登对。”
裴该笑问:“难道蛮子便必要娶蛮女么?”媳妇儿你这不对啊,这是种族歧视你知道不知道?
荀灌娘一撅嘴:“我不知何谓蛮子,何谓蛮女!猫儿仿如我同胞姊妹一般,谁会记得她的出身?唯觉甄随是夫婿爱将,却又桀骜,筹思着若结成了亲眷,便不怕他起什么异心了。”
猫儿为什么跟着灌娘一起嫁过来,裴该自然心中有数,可是从来都没有起过染指的念头。
他并非没有考虑过子嗣问题,要知道在这封建时代,血缘虽然未必能够决定一切,但所起的所用是后世之人根本难以想象,难以理解的,一股势力若是没有嫡流血脉继承,很容易在首领去世后便即分崩离析。然而在裴该想来,此事还不必着急,我的势力才刚起步啊,考虑什么继承权问题?我若死在祖逖之先,就干脆把产业过继给他好了;若死于祖逖之后……祖士稚也起码还有好几年可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