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崧本是安定胡氏的分支,算是那位胡焱胡子琰的从叔,故而永嘉乱起,胡氏半数随其迁往秦州,乃至北奔凉州,半数则南下避祸。胡氏大家长遣其子胡焱去面谒裴该,本也是存了狡兔三窟,多方下注的打算,然而此事却特意不通知胡崧知道。
胡崧旧随南阳王司马模,司马模被杀后,奉戴司马保于上邽。不过他名位虽高,却并不得司马保的信重,司马保最信任之人,一是张春,二是杨次——都是当年初镇上邽时的旧将——胡崧且排不上号呢。
为此他每常耿耿,欲立功使司马保刮目相看。此番受命镇守蒯城,到了地方一瞧,大部兵马都跟着张春回去了——终究秦州也养不起那么多兵久镇于外——剩下不过七八千众而已。即便如此,闻听陈仓军来扰,胡崧仍然点集了五千兵马出城来战,希望以众破寡,大胜一阵,好回去向司马保邀功,趁便羞臊张春一回。
出城不远,探马来报,说陈仓兵朝来路退回去了。众将都建议就此归城,胡崧却一摇头:“若不能将彼等驱出境外,我绝不收兵!”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怎么着也得赶得陈仓兵渡回渭北去才行啊,而且说不定追得快些,半渡而击,照样可以打个大胜仗,有所斩获呢。
可是看看追近,突然得报,陈仓兵并未北渡渭水,反倒折而向南,上山去了。
胡崧闻讯不禁皱眉——此是何意啊?
蒯城差不多是在渭水河谷的最西端。由蒯城直到岐山之间约百余里地,渭北一马平川,渭南却狭窄崎岖——北是渭水,南是南山,中间最宽阔处也不过十多里而已,宛如一条甬道。
胡崧本以为陈仓兵既然退去,必然渡渭返回扶风国境内,可是没想到他们却上了南山了。这是啥意思?想要依山而守,与我见仗么?敌方居高临下,我等却在平地,态势颇为不利啊……虽然五倍于敌,但仰攻甚难,少有胜算。不如便从了诸将所请,我就此折返蒯城?但若我军一退,对方却又下平,如何应对?
这真是赖蛤蟆跳脚面上,实在腻味人哪!
……
熊悌之率兵不北渡渭水,返回陈仓,却转上南山,实在是出于无奈。
因为他正在撤退途中,突然得报,说始平国相裴开率兵前来接应。熊悌之当场就蒙了——我出兵也没跟他打招呼,本打算巡游一番,等回去再通知裴开的,他怎么就会跑来接应了?
其实裴开并无接应熊悌之的意思,他只是在发出对衞展的弹奏和给熊悌之的书信后,越想越是生气,就亲率五百兵马出了槐里,一路向西方巡查过来。本意是勘测山川之势,安抚境内百姓,谋划着如何在蒯城以东建立防线,以防秦州兵再来劫掠,没想到走着走着,眼看接近蒯城,正打算就此折返,却迎面碰上了熊悌之所部。
裴开便即策马来与熊悌之相见,拱手相问:“熊督果然出兵去报秦州之扰了,我前日信中所言,大为不恭,就此谢罪。但不知行去可有斩获啊?”你是打赢了正在返回呢,还是仅仅去炫耀了一番武力呢?
——因为他瞧陈仓兵干干净净、齐齐整整,实在不象是才见过仗的样子。
熊悌之仓促间编不出瞎话来,只得老实回答:“实未与贼见阵,因彼等出城来逆,其势甚大,故此暂退耳……”
裴开当场就把脸给板起来了:“我还当‘徐州有一熊’实乃无畏猛将,不想遇敌不战,便即后退——卿昔日在阴沟水畔,所遇胡寇难道不势大么?敢以三千之众,逆数万之胡,难道今日连区区秦州兵都畏惧不成?”上下打量熊悌之,冷笑道:“熊督,数月不见,倒是日见丰润啊。”
熊悌之狡辩说:“我岂畏惧秦州兵?但敌众我寡,正面拮抗不合兵法,故此稍稍退却,以寻有利地形,方便阻击之……”
裴开继续冷笑:“我方自东来,知道由此而至武功,百五十里内,地形皆与此处相同。难道熊督计划退至武功,才可凭坚而守么?”随即扬鞭一指:“险要就在身旁,何必要退?”
你一路朝东退,且找不到有利地形呢;可是最有利的地形就在身边,是身右的南山,你怎么没想过利用起来哪?
熊悌之脑筋一时间没能转过来,再加上实在不敢得罪裴开,只得顺着对方的话头说:“我正有此意,唯在寻找上山之路……”转过脸去瞧瞧——“此处便可。”
所以他纯粹是为裴开所逼,无奈之下,这才上了南山,凭险而守。实话说此举亦不合兵法——裴开终究没有实际领兵打过仗,自从投效以来,他一直呆在中军帐里做参谋来着——若被秦州兵封锁了下山的通道,一时间难以突破,恐怕这一千陈仓兵再加五百槐里兵,全都得活活渴死、饿死在山上。
熊悌之一时间慌了神儿,被迫跟着裴开的指挥棒走,等到想明白这点,全军都已然陆续上了山了,而且山下道路上已经能够遥遥望见“镇军将军胡”的旗号……
胡崧自然并不清楚熊悌之是被迫上山的,行至山下一打量,敌兵在南,渭水在北,而且渭北便是陈仓城……倘若陈仓再出兵前来,渡渭袭我,我被迫要在南北仅十里的狭窄地域内两面御敌,其势大为凶险——这是死地啊!
原来如此,敌将预先设好了圈套,专等我过来钻!
胡崧心说早知如此,我就该一听说对方上山,当即打道回城……可是后悔药没处掏摸去,再加上倘若仓促撤退,而敌军居高临下冲杀下来,我军损失必然惨重,同时也有损我胡将军的威名。于是被迫分一千人看守渡口,以防陈仓方面出兵夹击,胡崧亲率主力当道下寨,封堵山麓——怎么着也得熬过这个白天,等到夜间再徐徐撤走,敌军必然不敢来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