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灌娘怀孕之事,裴该第一时间通知了荀崧,荀崧夫妇大喜,荀夫人更干脆提出,她暂且搬过来照顾女儿的起居吧。
关键这个孩子太过重要,裴氏集团能不能长期稳固,很大程度要落到这个尚且性别不明的胎儿身上;而唯有裴氏稳固,他荀氏——尤其是荀崧这支——才可保得数十年富贵不替。
然而裴该却只答应丈母娘过府来探视闺女儿,同居数日,婉拒了老太太——其实也不老,还不到四十——想要一直住到女儿生产的愿望。因为这年月医疗水平很低,尤其对于妇科、儿科、产科,巫医夹杂,有很多根本不靠谱的惯例和老俗;若是那些仆妇瞎出主意,裴该好挡,倘若丈母娘瞎出主意——比方说召个和尚过来念经——他总不便一口回绝吧?还是从根子上就先掐断这种苗头为好。
但随即荀崧就把裴该叫到一边,低声问他:“朝廷前日下诏,讨伐南……司马保,我闻文约近日便要亲自率兵,往攻蒯城?癣疥之祸,何劳亲动?”
裴该笑笑,回答说:“蒯城胡崧虽是癣疥,因为粮秣不足,我不敢遽动大兵,只率三营往攻——敌我兵数相若,亲自前往,心裏更踏实一些。”
荀崧道:“我女既已有身,文约还是暂勿远离,另遣别将往征为好。”
裴该随口答道:“不过一二月而已,去又不甚远,丈人勿忧。”
荀崧把声音更压低了一些,一字一顿地说道:“文约慎勿托大。此子之诞,我等衷心期盼,然——恐亦有人未必情愿啊……”
裴该愣了一下,随即悚然而惊:“此长安城中,又……何至如此?”
荀崧不大满意地瞥他一眼:“不可不防啊——则文约留居府内,或可保全。”
裴该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这天下间想自己死,想自己无后的,自然大有人在,但于目前的长安城内,还存在这种人物或者势力吗?不过荀崧所言也有道理,不可不防,真若是被自己想到谁谁不可靠,早就下手捏灭了,唯其不知,才最可怕……
于是暂且敷衍几句,又急往裴嶷府上,与之相商。裴嶷先是恭贺了裴该,然后听裴该讲起荀崧所言,也不禁微微颔首:“荀公老成之论,文约不可不听。”
裴该说我若不亲自领兵,部署就要重新调整啦,起码部曲营不可亲动——那得一直跟在我身边衞护才成——关键是以谁为帅呢?交给甄随,我不放心。
裴嶷想了一想,突然说:“文约,卿勿小觑甄随,彼心中实有丘壑,非徒恃勇力之辈。”裴该点点头,说我近日来也有类似的感触,然而——“彼即有谋,亦常恃勇,譬如孙策,百战百胜,岂徒恃力?然一朝不慎,死于小人之手……”所以说带着甄随打仗,我很放心,但若让他担任方面统帅……不怕他中敌之计,却怕他中敌之伏,或者亲自上阵一杀高兴,就把统筹全局之事给马虎了。
裴嶷道:“奈何文约麾下,也唯此人可用——除非自冯翊调陶士行来。至于刘夜堂,中人耳,更难付以方面之任。既止三营前出,即败亦不伤及筋骨,何不试用甄随?若将之羁留于身边,恐其朝夕生事,且亦非养士之道。”
你若始终不让甄随担任方面之任,那他永远都练不出来,总不可能一碰到征伐就需要你大都督亲自出马吧?
裴该筹思良久,便即召唤甄随过来,先通知他自己老婆怀孕的事儿。甄随也表现得一脸喜色,连连恭贺裴该,随即话锋一转,说:“大都督比我尚小几岁,不但成亲,抑且将有子了,我却还是光棍一条——昔日曾言要为我娶妻,千万勿忘啊!”
裴该笑问:“汝真欲往秦州去寻访合适的女子不成么?”
甄随点头说那是当然的——“此前亦曾与大都督言讲,我要讨个士人之女为妻,即便不如裴、荀,也当在地方上有庄院、有产业,朝中最好还有人做官,否则如何配衬我如今的身份?我是粗人,大都督如何督促,也习不得几个字,但若生子,总望舅家有饱学之士,可以为孩子开蒙……”
裴该心说你想得还真远……捻着胡须,徐徐说道:“我妻既已有身,丈人、叔父皆劝,此际不宜远离……然若以汝为帅,可保必胜否?”
甄随闻言大喜,赶紧一拍胸脯,说:“我办事,大都督且放宽心,此去必要生擒胡崧,并且追杀败兵直入秦州境内,吓破那司马保的狗胆!”
裴该微微摇头:“我对汝却不甚放心。”
甄随一瞪眼:“大都督难道以为,数月不经战事,我本事便都放下了么?这便炫耀炫耀力气,使大都督不要小觑了甄某……”说着话左右寻摸,貌似想要找个什么沉重的玩意儿来扛上一扛,耍上一耍。
裴该心说我待客的堂上,又没有杠铃、石锁啥的,有什么可给你耍的?当即正色对甄随说:“汝须依我三事,我才放心命汝为帅。”
甄随笑道:“大都督请明言,休说三事,便三十事,某也不怕!”
裴该掐着手指,缓缓说道:“其一,军行之际,不得饮酒;其二,不得弋猎……”
甄随抢着说没问题啊,我虽然好酒,但也不是离开黄汤就活不了的;至于打猎,没人可打了我才打猎啊,有敌人可打,我还打个屁猎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