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打算,干脆奔西边儿去吧,西北方向山岭中有横山县城,距离夏阳约摸百五十里路程。然而这百五十里路,只是地图上丈量所得,山岭绵延、森林茂密之间,根本无法直道而行,甚至都不可能在一里地内保持面朝同一方向,结果连走五天,别说城邑了,连人迹都难寻一处。
众人这才开始慌张,难道咱们才逃离了胡寇的毒手,却要被困死在这山岭之间不成吗?
周晋鼓舞士气说:“我老家在河内,北倚太行,千里险塞,这冯翊之山,如何可比啊?便太行山上,也有人踪,穿山之路,非止一条,如何这些许山岭,我等便闯不过去么?大都督曾云:‘世上本无路,行走得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我等正要在这山间踏出条道路来,日后请来救兵,便循路而回,复夺夏阳,将胡寇彻底封死在冯翊郡内,一鼓歼灭!”
杨清心说别了吧,这样的“路”,我这辈子都不想走第二回啦……
为了鼓舞士气,周晋还画下无数大饼,诱引众军。他说此番失城之罪,大都督断不能赦,但自己仗着多年相从,即便没功劳也有苦劳,总能求得大都督赦免了麾下众将士。两名部督、部督副无法可想,其余士卒,趁着他说话还算数的时候,全都给加官晋爵,最不济也许了个伍长。杨清更是一步登天,从排长直接跳到了队长,理论上这几百残兵,他能分管四成还多。
于是周晋就领着这数百名伍长、排副、排长、队副、队长等等,于山林间艰难跋涉,一直走到第六天上,才终于见到了一线曙光——
山岭之中,突现陡崖,站立崖上,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原来崖下竟是一道深涧!
众人的喉咙全都火烧火燎的,渴得几乎喘不上气来,拖着沉重的躯体一步一挨,有若行尸走肉一般,忽见有水,无不精神大振。周晋二话不说,直接寻山崖略缓处,一抱脑袋就轱辘下去了,众皆从后跟随,却又有六七人当场被摔断了手脚……
好不容易痛饮一回涧水,这才有力气生起火来,把袋里最后一点儿干粮以兜鍪做锅,盛涧水熬成稀糊,略微填了填肚子。周晋道:“既然有水,水畔多半有人!我等可暂且分散,沿岸寻找。”
看起来霉运终于走到了终点,才一顿饭的功夫,就有士卒揪了一个山民折返回来。周晋问他们是从哪儿逮着的,可有村落么?士卒回答说:“唯此一人,入山樵采,我等先掳了来,候周督问话。”
那山民骤见这一群衣衫褴褛、五痨七伤的败兵,吓得腿都软了,当即跪地求饶。周晋宽慰他说:“看汝衣衫,不是羌人,是我晋人,乃可不必慌乱。我等都是大司马裴公所部晋兵,偶尔失道,至于此处,汝若能指点出山之路,必有重谢。”
看对方神情宁定一些了,他就问:“汝村何在,距此多远啊?”
那山民眼珠子滴溜乱转,却不回答。
周晋想了想,便即明白,这是怕连累村民啊——任谁见了这一群拿武器的饿殍,也不敢往自家领不是?于是改口问道:“由此向哪个方向,可以最快出山啊?横山县城又在何处?”
山民这才结结巴巴地回答说:“小、小人不知横山怎么走……但由此南向、向,十裡外便可入平,再西向渡过洛水,可至粟邑……”
周晋听了这话,不禁目瞪口呆——我明明是奔着西北走的啊,怎么走到西南来了?好在听山民所言,距离粟邑最多也就一天的路程,自己刚喝饱了水,又有点儿稀糊垫底,再扛一天,应该不成问题。于是下令聚集部众,押着那山民领路,带他们到粟邑去。
周晋随口许了山民莫大的好处,但同时又绑缚其手,用绳子拴着,防他跑路——那家伙貌似体力颇为充沛,又熟悉这片山林,他若偷跑,咱们肯定追不上啊——甚至还搜了山民的身,把他藏在怀里半个糙米窝头抢过来,与部督、督副分着吃了。
既然前途光明,士卒们的步伐也逐渐轻快起来——虽说几乎人人带伤,走得肯定比健康人要慢。周晋在夏阳城内,与城外山上,两处求死不成,生存之意反倒更炽,心说我起码得把这些跟随多年的兵卒带出生天去,然后再去大都督军前请罪伏法……
不过失城覆师之罪,虽然当斩,大都督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说不定还能给我一条戴罪立功的活路?带回去的士卒越多,必然我距离鬼门关就会越远一线。倘若能至粟邑,召其守军相从,再跟胡寇见上一阵,砍些首级来,或许还能将功折罪嘞!
这一路倒是无惊无险,直至粟邑城下。城守兵远远瞧见数百人汹涌而来,吓得赶紧把城门给关上了,急报县长知道。县长登城来看,周晋高声报名,县长要求把兵符用竹篮装了,扯上城头,仔细验看过,然后才肯开城出迎。
周晋进城之时,双腿一软,几乎跌倒,还是杨清拐着腿,从旁边儿搀扶了他一把,才没让他丢丑。随即向县长打问前线战况,县长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大司马被围郃阳,郭默等率部来援,都暂时在频阳城内取齐。
周晋当即便道:“大都督有难,我等岂可不救?还望县长将守军都交于我,我领着前往郃阳,去救大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