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子节之才,允文允武,但主要还是侧重于文事,他“镇西大将军”的名号是虚的,“平羌校尉”的职务才实,主要以恩义羁縻诸羌,设非必要,轮不到他亲履战阵——虽说原本历史上,他最后就是往平乱羌,战败而死的——再加上此来赴宴、游说,故而没带战刀。
然而长剑虽已基本上退出了战争舞台,士人仍惯佩带,主要作用是展示身份,次要目的才是防身——这年月甚至于已有木质的“象剑”出现——韦忠为胡汉重臣,出入是不可能不佩剑的,而且以他的身份,宴会之前,吕氏也没资格请其解剑。故而长剑仍在腰间,既已立起,拔出不难。
韦忠是瞧着自己在客位,吕鹄在主位,相距不过五步,则只要动作够快,促起不防,一个箭步便可蹿至那老贼面前,横剑其项。只要劫持了吕鹄,还怕自己不能生出吕氏坞堡吗?即便事不能成,血溅五步,也要与这可恶的老贼同归于尽!
这是他唯一死中求活之计了,然而吕氏既肯宴请韦大将军,且于宴席之间,吕鹄就敢出言不逊,又岂能毫无准备?吕老头儿确实风烛残年了,大概韦忠只消伸根手指轻轻一捅,老头便会倒地气绝,故此吕氏对于保护老族长之事,是绝对不敢有丝毫托大和疏忽的。一左一右搀扶老头儿的两名美婢,其实都是健妇,说不上精熟武艺,能动拳脚,论气力和敏捷性,却非一般男佣可比。
因此一见韦忠拔剑上前,两名美婢当即左右扶持吕鹄,朝后急退,随即与宴的吕氏子弟一拥而上,就把韦子节按翻在地——韦忠还是不能打,倘若换了甄随、陈安之流,估计空手就能把堂上吕氏老小全部杀光。
关键是韦忠本不设防,带来的十多名部曲,都被吕家安排在堂下,接受小宴——以他们的身份,没资格登堂啊——自有各种方法可以随心收拾了。
韦忠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不禁瞠目大叫道:“皇太子殿下尚在河东时,汝吕氏安敢背反?今见殿下西渡,河东空虚,乃起妄心。汝等亦非忠于晋国,只是为保家门,唯强以附罢了,何等的可鄙!”
吕鹄被婢女扶持着退后,不禁连连喘息,等听韦忠喝斥完,老头儿气才刚喘匀,不禁颔首笑道:“大将军所言是也,我家此举,于晋非忠,于公不义,只是那又如何?小老又未曾见天将‘忠义’二字挂在嘴边。”我们即便坏,那也很耿直啊,不象你挂着羊头卖狗肉。
吕氏突然间起意背汉,当然主要源自于柳氏的劝说。蒲坂县两面临河,胡兵的防御原本就比河东其他县邑为严,加上柳氏近吕,则若柳氏仍旧一门心思附胡的话,吕氏是不敢遽起异心的。然而同理,蒲坂受到晋人的威胁也最大,倘若柳氏乐意从晋,吕氏又岂敢独独向胡呢?
且说前数日柳矩去访薛宁,薛宁建议他羁留韦忠,将来好献给裴大司马,必为大功一件。柳矩回来跟兄长柳恭商议,柳恭就说了:“才得韦大将军命,要我等不必将粮食北运,转而南下入蒲坂……”
他说以此推论,胡军此后的攻击重点,应该在从大荔到蒲津一线,而韦忠也很有可能前往蒲坂县中坐镇,想把他诓去薛家,很难;诓来咱们家倒简单,问题这事儿太大了,为怕后患,咱们兄弟最好不要亲自动手。
这才考虑到了吕氏,主要原因是柳大而吕小,事成后不怕吕氏全占了功劳,事不成也方便撇清。倘若与薛氏合谋,薛家很可能夺占其功,而且——“晋复河东后,薛氏或将更强,则谁人可制啊?”
柳矩就此急急来访吕鹄,分说天下大势,想要把吕老头儿也扯上贼船。尤其柳氏还承诺,不让运粮队伍进入蒲坂县城,而转道以充吕氏坞堡,则有了柳氏数百青壮和相当数量粮秣物资相助,吕氏还担心胡军来攻坞堡,欲夺韦忠吗?
柳矩最后透露信息:“家兄已遣使洛阳,请祖大将军遣一旅之师,渡河北上。我知河上坞堡,多有吕氏渗透,若能开其一线,迎入王师,则吕氏当更如磐石之固,无忧也。”
吕鹄当即允诺,并说:“我亦不值韦忠久矣。”原因倒不在于他从胡——老头儿虽戒儿孙仕胡,其实主要为的观望风色,他本人也并没有什么明确的华夷之辨——而在于韦忠说过裴頠、张华的坏话。
“人赍厚币相请,即不愿从,不当更出恶言,况乎称病于前而诋毁于后乎?此非君子所当为也!”
人家客客气气来请你出仕,你就算不乐意,那么装病不从也就罢了,为什么要背后说对方坏话?即便朋友问你缘由,也当曲折隐晦而言,不应该连“弃典礼而附贼后”这种话都说出口来啊!你对人家有意见,当面说啊,当面不提,背后道人短长,韦忠还觉得自己是义人哪,岂不可笑,更复可鄙?!
再说吕家跟琅琊王氏关系很好,王、裴又世为姻亲,东拐西绕的关系一摆,吕鹄又怎么可能不切齿而痛恨骂过裴頠的韦忠?
就此设下圈套,生擒了韦忠,命人押将下去,好生看管——至于韦忠的部曲,干脆全都宰了,免留后患。完了老头就顾其左右,问:“适才我与韦某之对谈,可记录下来了么?”有人就答应,说孩儿们都已牢记在心,一会儿就笔录出来。吕鹄便道:“记下后将来我看,可加润色,其后连韦忠一起献于裴大司马,则我吕氏必可得全。”
然后关照,说仔细守备坞堡,最晚明日一早,柳家的粮车就会进堡,到时候青壮全都上壁,与柳氏族人一起,防备胡军来攻。不过到时候就说韦大将军今夜早早地便离堡返回了,具体去了哪儿,为啥还没回县城,我等实不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