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方面根据情报所得估判,刘粲有四万军,刘曜并平阳禁军及周边戍守部队,最多也可以出到四万。虽说因为内部相争,胡兵的士气不可能高;而且实话说平阳一郡,如今也很难支撑超过五万兵马的粮秣所需;再加上所谓各四万,是连等若民伕的辅军也算进去的,实际能战者,还得多打个折扣……
但不管再如何轻视胡军的战斗力,彼有四万,你总得将其半去对战吧,仅仅甄随麾下五六千,是断然不够的;即便如柳卓所言,再多派三到五千往援,也属杯水车薪。
况且,还必须考虑到这么一种可能性,即二刘相争,一方速败,胜者招降了败者的多半部属,则其军伍可能瞬间扩充到六七万之众……
因此郭默才连声说:“太少,太少!需发三万军去,始可灭二刘而定平阳!”
柳卓双手一摊,说你杀了我算了……而即使你顺便抄了我的家,也不可能筹措出足够三万大军三五个月所需的粮秣来——“君等若能为此,我便请辞,将度部一以委之。”你们谁有能力,谁来干吧。
警部掾李矩试探性地建议道:“何不急报洛阳,请朝廷派发兵马应援哪?”
众人全不应声,只是侧目相对,心说:你究竟是哪一头的啊?那么鲜亮一枚果子摆在面前,即便咱们吃不着,等它烂了,也不能让祖逖先给摘了去吧?
裴该倒无这般私心,他希望能够尽快平灭胡汉,使河东、平阳膏腴之地,复归中国所有。在无害大局的前提下,他当然也会耍点儿小心眼儿,跟祖逖争上一争,抢夺功绩,但若于国有害,又岂能只念个人之私呢?我要是那么小器,当初就不会把皇帝也放给祖逖去供着!
但他也不禁摇头苦笑,对李矩说:“茂约此言是也,但恐朝廷如今,也将不出三万大军来。”
此前裴该在关中大战刘粲,把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粮秣物资花了个七七八八。祖逖所占虽然是中州膏腴之地,终究所经兵燹比关中更甚,其实就目前的经济实力来说,未必就比雍、秦二州为强,则他也曾策应北渡,夺占了半个河内郡,府库里还能够剩下多少粮食来啊?
要知道,这才五六月份,距离秋收还整整一季呢,总不成后面几个月大家伙儿全都饿肚子。即便天下可因此战而底定,也要防因为粮荒导致地方不稳,政局糜烂,何况即使取下平阳,东边儿还有石勒那个大敌在呢。
因而裴该说,咱们自然应当向朝廷奏报,请朝廷派发援军,但估计也来不了多少,杯水车薪而已。
众皆面有难色,文吏们趁机重提前议,说咱们只命甄随收复河东即可,不必再北上平阳。可是他们也知道,机会难得,倘若错失,未免太过可惜了。
裴该见裴嶷一直在低头沉吟,不说话,便即转过脸去,直接征求他的意见。裴嶷手捻胡须,又想了一想,才说:“君等皆以为二刘鹬蚌相争,我或可收渔翁之利,却不知这渔翁么,恐怕非止一个……”
裴该闻言,当即省起:“不错,还有石虎!”
相信二刘相争,明知道是饮鸩止渴,也一定会各自去向石虎讨要救兵的,则石虎率军自晋阳南下,与甄随到平阳的距离相差无几,然与长安相比,无疑要近便得多啦。
不禁苦笑道:“如此说来,这鹬蚌终将落于羯奴之手……”
裴嶷却摇头道:“也不尽然。”
随即解释,说:“石虎新得太原不久,据此前探其情状,百姓多不依附,各据坞堡与之相抗,则即便彼肯南下,所部亦不会多……”心中默算了一下——“顶多三万之众。若石虎明助一刘,则我必无隙可乘,然恐其亦首鼠两端,要待二刘分出胜负来,或皆疲弱,难以再战,才肯进军。而若胜负已分,胜者必拒其入境,即败者往附,亦不能更长其势。
“只是平阳局势,瞬息万变,我等在千里之外,难以把控。倘若行台可即出师五六万,直向平阳,自然攻无不克,石虎亦不足为扰;今既难遣大军以助甄随……”
话说到这裏,突然顿住。陶侃便问:“文冀之意,是虽不遣兵,而可遣将,当使一大将往督甄随军,以便因应形势,随机应变么?”
裴嶷点点头,说:“因应形势,当进则进,当退则退,当守则守。倘若有机可乘,自当急下平阳,更拒石虎;若无机可乘,亦不可轻举妄动,以免连河东都为羯贼所侵入。我恐甄随见猎心喜,若知平阳情状,必然不及报便往攻闻喜、汾阴,继而直向平阳。甄将军虽勇,终究所部唯五六千而已,倘若一个不慎,或有丧败之虞啊。”
众人闻言,尽皆皱眉,其实不少人心裏都在想:甄随会吃败仗?那又是什么情状呢?我倒有兴趣瞧一瞧啊……郭默当即朝裴该一拱手,说:“臣请衔命而出,以督河东军,寻机攻取平阳!”
裴该也正在考虑裴嶷所言。虽然他知道甄随不是真正的匹夫之勇,终究那厮骨子里还是喜欢冒险的,则在双方兵力对比太过悬殊的前提下,甄随因为急于立功而导致战败,也并非不可想象之事。则若派将往督其军,其实郭思道是个挺合适的人选——郭默狡猾啊,绝不会轻易打没有胜算的仗——但估摸着他压不住甄随。
能够压住甄随的,可能也就裴嶷、陶侃二人而已。但裴文冀终是文吏,本身军事才能很一般,临阵应变,非其所长;而陶士行……终究与甄随分军已久,光靠头衔和能力,能否压制住甄随的妄动,似乎也不能满打保票。
就见裴嶷朝自己一拱手,缓声说道:“臣之意,当请明公亲往。”
陶侃一皱眉头:“何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