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赵卒长刀加颈的局面下,杨清当然不敢说不能治,只得现背过往所听过的理论:“此亦不难,当急取箭,以丝线缝合伤口,敷上金疮药,以细布四五层盖创口药上,周围缠绕五六匝后扎紧。伤者仰卧,不可稍动,以高枕枕之脑后,使项部郁而不直,创口不开。冬夏避风,衣被必暖。日以姜五片、参二钱、白米一合煎汤灌下,使补元气……”
赵兵呵斥道:“如何恁多废话,还不赶紧施治?”
杨清苦笑道:“小人遗失了医囊,缺少针线……”
赵兵说这个简单,当即寻来铁针,并撕裂一件锦袍,拆出丝线。于是杨清大着胆子,以铁针穿线,于火上燔烤过了针头,便请赵兵固定住那员赵将的脑袋,自己急拔箭——当即被鲜血滋了一脸——随即运针如风,先后缝合上了气管和皮肉。
还好,根据杨清的检查,箭簇入肉不深,并没有穿透气管,食管更应该是无恙的。
好不容易内外缝好,赵兵便取上好的伤药来,给那赵将敷上,并且细细包扎——这些将领的亲兵,往往对于治创,起码对于裹伤,那也都是练过的。杨清满头大汗,手足皆软,就连屁股上的疼痛貌似都感觉不到了。
缝合伤口的时候,他一直在筹思脱身之计,琢磨着我若是说还需要别的什么药材,军中无备,可以去野外采集,是不是能够寻机逃走呢?多半会遣兵卒押着我,但这黑灯瞎火的,想逃却也并必很难……只是,说什么药名才好呢?倘若信口胡沁,怕会被当场拆穿……
还有,他们说要唤什么“简参军”来,想必也是懂医的。耽搁久了,那人必然到来,倘若不满我的施救手段,说不定我当场便会膏了羯兵的刀锋……即便那人认可我的手段,若说无须它药,我便再无逃亡机会了……
正在心急如焚地绞尽脑汁,忽听帐外有人叫道:“好了,好了,简参军来了!”
杨清当场筋骨皆软,几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好在他本能地意识到自己臀部有伤,这才一把揪住旁边一名赵兵,勉强支撑着不倒。
“如何此时才到?速请参军进来,然后拢紧帐门,这医者说不可受风!”
随即一人侧身入帐,三四十岁年纪,五柳长髯,小冠、深衣,是儒者装扮,一进来便问:“郭将军如何了?”
赵兵七口八舌地将前情禀报一番,那儒者不禁侧过脸去,瞥了杨清一眼,然后急步上前去查看赵将的伤势,先按了按脉搏,再轻抚咽喉伤处,完了微微点头道:“此人处置颇为得当,倘若迟得片刻,只怕圣手难治。然而,郭将军伤了要害,虽经及时救治,是否能活,尚在两可之间——人事已尽,下面只能看天意了。”
赵兵们纷纷恭维道:“简参军大才,既说处置得当,则我家将军多半可活——请教简参军,尚须如何养护啊?”
那简参军摆摆手,说:“且望苍天庇佑吧——帐内不可这许多人,以免惊扰到郭将军,且都出去吧,留二三人看顾可也。”随即关照,按照杨清所说,把伤者包扎整齐了,以高枕架起头来,倘若发现大规模出血,再赶紧来向自己禀报。
然后朝杨清招招手:“汝也出来。”
杨清不敢违拗,只得哆哆嗦嗦地跟着简参军出了大帐。
帐外篝火映照下,那简参军直面杨清,上下打量。杨清内心忐忑,只得躬得腰,拱着手,强忍臀上伤痛,垂目而立。就听那简参军问道:“汝缝合创口的手艺不错,是从何处学得的技能,于軍中为医多少时日了?”
杨清心说若从我缝合第一匹阉牛开始,怎么着也得快十年了吧……随口敷衍道:“家传医术,已然七八载有余……得为军中医者,也二三岁了。”
简参军点点头,便道:“汝无须害怕,倘若郭将军复苏,自然是汝大功一件;即便终不得活,有我在,亦无人能怪责于汝。汝可即于我军中为医——先下去将自己臀上之簇去了吧。”
杨清低垂着头,心裏七上八下,眼珠左右乱转,突然间“扑通”一声,屈膝拜倒在地,痛哭流涕地央告道:“既然小人救治了郭将军,即不活亦不怪罪,还望参军大仁大德,放小人去吧!”
简参军略一蹙眉,问道:“在我军中,一样行医,救人伤痛,何以定要走啊?”
杨清撒谎都不必打腹稿,当即顺嘴而流:“参军容禀,只因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中有一妻二妾,下有襁褓中婴儿,都在晋地;倘若知小人为赵军所用,按律必会累及慈亲、妻妾、弱孤,且说不定全族上下数百口,也都将罚充苦役,甚至同遭毒手……还望参军垂悯,放小人去吧!如此,非止活小人一人,是活无数人也,我等必定日日向上苍祷告,保佑参军步步高升,公侯万代!”
简参军手捻胡须,默然不语。
杨清大着胆子,一边略抬眼观察这简参军的表情,一边低声问道:“小人斗胆请问,参军名讳,可是一个‘道’字么?”
简参军双眉一蹙:“汝如何知我之名?”这就算是承认了。
杨清急忙解释:“乃是偶尔听大都……大司马提起过,说在赵军中有一故人,乃是当世国手,尤有悲天悯人的仁心厚德……”
简参军闻言,双眼不禁一亮:“哦,裴公竟然如此称说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