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该在关中与陶侃、郭默、杨清等人商议既定,便召甄随前来。
最近一段时间,甄随整天板着张脸,瞧谁都不顺眼,也就在裴该面前不敢太过放肆罢了。不过觐见之时,他朝裴该左右瞅瞅,也颇感疑惑——平常须臾不离的裴熊哪儿去了?我还想找机会跟他打一架,撒撒气呢……
最近怎么这么倒霉啊,别说裴熊了,就连陈安都不在关中,整天只能操练我手下那些部曲,却没人能够扛过三个回合,实在无趣。
裴该自然是明白甄随为何不爽的,便即安慰道:“我亦得一女,深为宝爱——女儿有何不好啊?从来儿子悖逆者比比皆是,唯女儿才与父亲相亲呢。”
没错,甄随之所以心情不愉,就是因为侍妾吕氏怀胎十月,没能生下儿子来,而只是一个闺女儿……当时甄随急得在院中转磨,梁氏夫人陪伴在侧,一听说此信,梁氏当即转忧为喜,甄随的脸却直接就拉下来了。然后他也不去看侍妾,也不去抱闺女儿,一把揽住梁氏就归了寝室——这个失败了,还得赶紧造儿子去!
说实话,裴该对这种重男轻女的陋习是很瞧不惯的,但终究社会总体环境、风气摆在那儿,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在短时间内加以扭转,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就连后世新中国建立以后,“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喊了那么多年,照样满地都是老脑筋,甚至于就连新一代的年轻人里,都有很多陋习难革啊。
裴该想要提高妇女的地位——起码是为了解放生产力——但终究碍于时俗,不能悖逆潮流而行。他自己不打算纳妾,却不能禁止部下纳妾,真若出台相关法令,估计分分钟被教做人……就连关中新定律法,也不可能让女儿得到和儿子相同的继承权,他只能规定,倘若无子,且无过继,女儿可以继承全部遗产——侄子没份儿。就这,都已经顶着很大压力了。
所以面对甄随的丑脸,因为郁闷而更加难看三分,裴该也只能循循诱导,而不可能直接斥责。甄随自然听不进去,一扁嘴说:“大都督已有一子了,自然饱汉不知饿汉饥!”
裴该反问道:“倘若人人如汝一般,皆望得子,而不望得女,甚至于民间还有溺杀女婴之事,难以禁止,则将来男多女少,如何能协婚姻之事啊?”
甄随一翻白眼:“我哪管得了他人?谁想生女儿谁自去生,我是不要的——我只要儿子,可以传承我家香火!”
裴该心说算了,这些道理跟有学问的人都说不通,遑论你一蛮子,反倒白白地拱起了自家的心火。于是面色一肃,转换话题,对甄随道:“卿既然心情不愉,乃可下去好生歇息,带兵之事,看来是用不上了……”
甄随闻言,赶紧一振精神,朝上拱手道:“末将只要领兵打仗,这心情自然便好了——大都督但有吩咐,尽管明言,切勿转命他人!”
甄随武勇无双,冠绝三军,关中诸将,几无人敢与之相拮抗——陶侃、郭默名位略高,那是靠资历撑着;陈安纵横陇上,与甄随较量也不能取胜,能胜甄随者,估计只有裴熊……然而裴熊终究只是一名勇士而已,并非能够将兵的统帅。再加上这位甄将军打仗上瘾,每每跳将出来主动请缨,甚至于威喝他将不得与自己争抢……导致派他出马的机会最多,所立功劳也最大。
所以就连裴该也想抑压一下甄随,此前便因其沁水战败之事,上奏朝廷,褫夺了他开府仪同三司的头衔,否则怕是诸将的不满越积越重,不仅会影响到国事,对甄随本人也不大好。这回若是再独派甄随任务,估计谁都不会心服。
但这个任务,却又非甄随不可……好在不是出马打仗。
枢部计议过后,便将自长安派发一万兵马,北上冯翊,屯驻在夏阳附近,随时准备涉渡黄河,去增援平阳之战,抵御石虎南侵。但这支兵马不是光摆在那儿就算完的,按照杨清的建议,还应该利用夏阳附近的塬地、山岭,训练山地行军、作战的技能。而论起山地战来,裴该麾下将吏虽多,却无人可比甄随啊。
于是裴该便命甄随为将,王泽、莫怀忠辅佐之,率军北上,去进行训练。甄随不解,问道:“若欲操练山地作战之能,自长安北上,八十裡外即有塬地,或者南下,百裡外即是南山,何必千里迢迢,跑去夏阳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