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挤人、人挨人,浑若一体,死者为生者所推搡,生者转瞬间又化作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有若洪流滔滔,所经处堑为之平、垒为之崩……
预计最多再有一二刻钟时间,赵军必入晋营,到时候这些已然近乎疯癫的农夫,哪怕用牙咬,用手撕,都会把自己和部下全都扯成血肉碎片啊!所部虽有两千余,终究辅兵不可恃,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奋战到最后一刻的,只有自己麾下这百余部曲而已——仅仅百余,如何能抵挡无穷无尽被羯兵驱赶向前的农夫呢?
有那么一瞬间,姚弋仲脑海中仿佛响起了大都督曾经说过的话:“民不可轻也,即农夫执耒耜,若无活路,搏命而前,恐亦不可御……”特么的大都督说得还真对,只是我大概再也无法归谒大都督了!
……
午前不久,大群农夫终于踏平了三道堑壕,并且汹涌而入晋营、晋垒。
石虎在山上见此情状,不禁又是欢喜,又是得意,当即仰天大笑道:“裴先生曾云,民不可轻也,即农夫执耒耜,若无活路,搏命而前,亦如奔流而不可御——确实是至理名言!”当即命令张豺率部直前,力图快速冲下山地,突入平原。
但可惜他计算有误,以为要靠四千具尸体铺路,才有望突破当面晋军营垒,并且为策万全,又多添了一千余……但石虎并没有考虑到,当面对这样死而不僵,如同蟒蛇一般蜿蜒向前的人群的时候,士卒心理将会受到多大的压力,在恐慌之下,实不必铺尸而至垒上,就自然一哄而散了……
所以晋营、晋垒虽克,山路上的农夫却还没有走尽,仍旧拥挤挨缠,靠着惯性被驱赶着继续向前,张豺所部虽然聚集起来了,却根本无路可前。张豺急了,即命士卒挥舞刀矛,杀开一条血路来——反正太原王都不把这些人命当命,我又有啥可惜的啊?
好不容易驱散了当面农夫,三千装备精良的赵兵终于突入晋营,却不稍停,而继续朝山下冲去。张豺步行当先——山道上不易跑马,再加上又实在太过拥挤,骑着马反倒容易被人推搡跌落,所以干脆步行——端着一支骑矛,分开人流,便即率先下平。
可是他脚才刚踩到平地,忽听马蹄声疾响,抬眼一望,就见两支轻骑分从左右兜抄上来。张豺大吃一惊,急欲停步,却刹不住——后面的赵兵还在往前拥呢,因为命令就是下平后再因应情况,看是立阵以待后军,还是追杀逃亡的晋卒啊。
张豺几乎被身后亲兵所撞倒,无奈之下,只能咬着牙关继续朝前猛冲。左右袭来的骑兵纷纷拉弓放箭,张豺急忙挥舞骑矛,将来矢逐一拨落。
转瞬之间,敌骑已至面前。张豺大叫一声,骑矛抖处,已将一名敌骑兵刃拨开,随即复起一矛,正中其肋。马上骑士惨呼翻落,倒挂在坐骑一侧——因为脚踩马镫,不能及时脱开之故。张豺将身一纵,左手扳住了鞍桥,就待翻身而上。
只要上了马,我就安全了,老子纵横河北数郡,全靠胯|下战马和手中这支骑矛,等闲一二十人休想近身!
设计得挺美好,可是他才刚攀上马背,还未能坐稳,更没能蹬开这匹战马原本的主人,突然身后一骑加速追上,马上骑士大叫一声:“好身手,且试陈某之刀!”一刀便朝张豺肩头斫下。
张豺急忙半侧过身,觑准来势,将手中骑矛朝上一撩,格开来刀。他觉得双膀巨震,虎口似已撕裂,不禁心道:“此人好大气力,绝非凡俗……”这念头还没闪完,叵料对方刀虽被荡开,却还有一矛在手,顺势中宫直入,从张豺颈下三分捅刺进去,破开气管、喉管,插裂脊椎,再从脑后直穿出来!
张豺双眼瞪得如同鸡蛋一般大小,一声未吭,便即咽气。
……
一矛捅死张豺的,自然便是——左刀右矛,纵横陇上十余载的晋军无敌骁将陈安!
且说石虎来得如此之快,也大大出乎刘央、陈安等人的预料。原本计划着等到姚弋仲将山南营垒起至八九分,将将完工之时,便入驻五六百正兵,复遣一二千正兵于山下平地扎营,以为策应。可成想突然间就接到了姚弋仲的求援急信,计点时日,估摸着夹道四垒,连垣墙都还只有半人高呢,遑论盖顶完工……
陈安当即向刘央请令,说营垒未完,而贼军奄至,估计小姚守不住;且贼军方大集,他却连策应兵马都没有,一旦被敌人咬住,即便想往下撤,难度也相当之大——除非甫遭敌就走,但我看小姚不似那般怯懦之人啊。
“为今之计,末将请率轻骑先往接应,然后退入永安城,以待将军率主力来援。”
刘央深以为然,便将军中七成的轻骑兵——大概三百多骑——全都交给陈安,命其先往应援。
陈安昼夜疾驰,来得比姚弋仲预料中还快——他终究久在陇上,善将骑兵。战马不便登山,陈安仗着自己体力好,直接步行快跑便进入了营中,打眼一瞧是这种状况,三道堑壕已平两道,他也不禁慌了——以前捕良前驱,冲敌或者攻城的事儿我也干过,就从没见过今日这般惨状啊!赶紧招呼姚弋仲后撤——“我将骑兵来,可以为卿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