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下令全军离开弘农县,继续兼程疾行,为大司马扫清道路。然而说是“扫清道路”,中军既东,这一路上又有谁敢拦阻关西军啊?自弘农而至洛阳,小三百里地,所部仅仅四天就跑到了。
余宝闻讯,出西门相迎。甄随也不下马,直接抄起鞭子来,朝着余宝肩上就是狠狠一鞭抽下,口中斥喝道:“朝廷命汝等入洛,是专为守备西门的吗?主将遇难,汝这副将便一点责任都担不起么?”下令麾下将吏,分而为三,绕行洛阳北、东、南三个方向,务必在天黑之前,彻底掌控所有城门!
随即裴诜和王贡也来见甄随。
论起品秩来,二人基本上跟甄随平级,故而不当亲迎——起码不能第一时间凑上去;且余宝是右衞军名义上的统领,这二位作为幕后主使,也理当让余宝先期出面。
甄随此时已经下了马,正欲入城,三人即在城门洞内相见。甄随毫不客气地瞪眼斥道:“余宝那废物还则罢了,汝二人既在,如何能让人杀害了裴丕?且即便当时不及拦阻,亦当急访凶手——凶手何在啊?!”
裴、王二人对视一眼,表情都多少有些尴尬。王贡以目示意裴诜,那意思:你来回答吧,你终究姓裴,那蛮子不敢对你太过无礼。
于是裴子羽便即拱手道:“不能衞护盛功兄,实我等之过也,候大司马来,必然当面请罪。至于搜捕凶手,既在都内,此事自有朝廷委员彻查,我等不便插手——除非大司马来,与尚书等折冲,再授命我等……”
甄随一撇嘴:“候大都督来,这尸体都凉透了,哪里还能访得到凶手?闻尚书只戮几个小兵塞责,说是羯贼的奸细,此事可信么?”
裴诜摇头道:“如何可信?若羯贼奸细已然混入五校,自可趁宿衞宫禁时谋刺天子,又何必暗害盛功兄啊?”
甄随点点头,随即就问:“汝说起宿衞宫禁……我今已命士卒分守洛阳诸门,严禁出入,以防凶手逃遁……”其实他自己也才刚说过,事隔那么多天,还有多大把握能够捉住凶手啊?则凶手该逃早就逃了,又何必等到今天?不过托词罢了——“唯恐凶手尚在城内,别有奸谋,是否应当分兵再去把控……警护尚书省和宫禁啊?”
裴诜摆手道:“不宜过于压逼尚书……哦,不必警护尚书省,至于宫禁……”转过头去,和王贡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即转回来答覆甄随道:“将军所率外军,不可为宿衞,可由将军接管西门,而由右衞去警护宫禁。”
跟在甄随身后的裴熊提醒道:“主公有命,不得冲冒尚书省与宫禁。”
裴诜笑着解释说:“唯任宿衞,警护而已,绝非冲冒……”
按制,外军,也包括中军中除左右两衞外的其余五军,是没有资格充当宿衞的,若在非常时期,可以协助守备外城,却不能踏入宫禁半步,裴诜因而才有此说。其实他早就想要分一支兵马,去把宿衞宫禁的职责也担起来了,主要目的是隔绝内外,让内廷和外朝不能随便联络、勾连。
只是此前,右衞军数量终究有限——也就五千人左右——他又怕过于刺|激司马邺,会引发不必要的事端,因而迟迟不能下决断。如今既然甄随领兵到了,则数量足够,且甄随既至,大司马还会远吗?左右不过数日的功夫,那票颟顸官僚应该反应不过来吧。
在大司马来之前,自然不便冲冒宫禁,但可以把守护宫门之责都担起来吧?五校残破,不信还有谁敢于阻拦,而右衞只要不踏入宫禁半步,光在门外站岗,凡出入者皆须搜身、核查,则在制度上也挑不出任何的错来。
果不出其所料,直到右衞军汹涌横穿半个洛阳城,接管了宫城诸门的警护工作,且外城各门也陆续落入关西军手中,荀邃等尚书方才得报。荀邃大惊,即问五尚书——卞壸还在养病,梁允装病不来办公,而邓攸、殷峤在五校营中实在调查不出什么结果来,也已返回——“关西军至矣!谁肯前往,探查彼等真意啊?”
一边探问,一边就用眼角余光去扫殷峤,那意思:你最合适了,可千万不要推辞啊。
殷峤沉着脸问道:“来将为谁?”
“镇西将军甄随。”
殷峤当即摇头:“南蛮武夫,向来凶暴,又不识礼数,见之无益,徒受其辱——请恕峤不能从命。”
他压根儿就不想去——这种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的活儿,谁愿意去谁去吧,我是敬谢不敏的。正因为我是大司马的人,所以去亦无益,倘若对方提出什么蛮横的条件来,我又不便拒绝,拿回来又会被你们认定是帮凶,真是何苦来哉?好在来的是甄随,勇名素着,凶名亦素着,正好以此为借口来推拒。
殷峤不但自己不肯去,他这句话也把其他几位尚书给吓着了,于是纷纷后退,谁都不肯勇挑重担。荀邃万般无奈,只得又跑去向正在休养的荀组问计。
荀泰章自然也是愁眉难展,只是反覆问荀邃:“裴盛功之死,果然难以查明真相么?”荀邃苦笑着摇摇头,随即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说:“愚侄近日反覆思忖,或者……裴盛功之死,得非申舟之过宋乎?”
申舟乃是春秋时代楚国的大夫,楚庄王欲伐郑、宋,而苦无借口,便命申舟过宋聘齐,但是故意不向宋国借道,派公子冯过郑聘晋,也不向郑国借道。申舟就说了:“郑昭宋聋,晋使不害,我则必死。”楚庄王回答道:“杀汝,我必伐之!”
果然宋人杀申舟,消息传来,庄王大喜,“投袂而起,屦及于窒皇,剑及于寝门之外,车及于蒲胥之市”,即刻率师围宋……
荀邃终究不傻,虽然实务能力有所欠缺,其于朝廷政争,各种阴谋诡计,还是颇多接触的。他事变当日没能反应过来,憋了这么多天,筹思无计下反覆思忖,终于也多少摸着一些真相的边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