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张宾所料,不数日后,华军即弃垒而退,甚至于临漳都不守了,分道各自南下。消息传来,羯赵将兵无不大喜,王阳就打算领兵前去追杀。
张宾劝阻道:“祖士稚善将兵,华人又未尝败绩,不过粮尽而退罢了。料彼必然遣军断后甚至于设伏,将军慎勿往追啊。”
王阳颔首道:“太傅所言有理。”但随即话锋却一转,说:“然我不得不追啊!
“临漳残破,华人因此不守,然安阳、荡阴却必不肯轻弃,若其久守于二城,东可威胁冀州,北使我不敢远出,则我于三台徒自坚守,却并不能扭转战局,又有何益啊?
“且贼粮虽尽,我军粮亦不多,若不能趁机追杀劫掠,抢些粮食来,恐怕便无外警,军将自溃,奈何?”
华军粮秣将尽,匆匆南归,这时候肯定是没有多少战意的,咱们猛追过去,有望打一两个胜仗,不但可以复夺安阳、荡阴,把战线推回到今年年初的状况,而且多少还能抢点儿粮食哪。
华军身边儿肯定还有粮食啊,所谓粮尽而退,总不可能一粒不剩,回程全都喝西北风吧?不管抢多抢少,对士卒们都算有个交代,否则咱们依旧守在三台,后方粮食运不上来,还用华人回师复攻吗?自家就会主动崩溃了吧。
“若祖逖留将守安阳、荡阴以阻我,而收缩部伍于河南,过不多时,稍稍搜集些粮草,复使三五千人来,恐至三台所见,不过一地饿殍罢了!”
张宾闻言,也感无奈,最终只得说:“可请蘷将军率精骑往追,使贼不能扼守安阳、荡阴,然须谨慎,勿中其伏……”
蘷安用兵老道,非王阳可比,相信有他为将,再率领机动力强的骑兵,应该不至于中埋伏吧。
为策万全,张宾也定要跟随——“若能破贼,使国家危而复安,我又何惜老骨!”
张孟孙已经五十多快六十岁了,虽说自小习武练剑,又追随石勒南征北战,筋骨还算强劲,终究岁月不饶人——六十一岁的老将周访比他更差,至于同样六十一的陶侃……那属于搬砖的达人,逆天的异数,不能随便比啊!
所以张宾骑骑马,行行军还则罢了,真要是疾驰追敌,估计能累个半残。但他不放心蘷安此去,强要相从,虁安、王阳也劝阻不住,只得从命。
张宾要蘷安带精锐骑兵去追敌,其实蘷安把能够搜罗到的骑兵几乎全都带上了,将近四千骑,分作三队,相互策应。好在一马坦途,此前华军为了制造攻坚器械,更是把附近的大树几乎全都伐光了,一眼望去,并没有什么可资设伏的地点。就此急追三十里,终于在安阳城下追及了断后的华军。
这支华军大约六七千人,两营之数,看旗号,统将乃是衞策之弟衞荣。当羯军哨见衞荣之时,衞荣自然也发现了追兵,急忙下令转身列阵。
蘷安远远望去,只见衞荣军中簇拥着不少的车辆,怀疑是沉重难运的物资——比方说金鼓之类。他估计华军主力去之不远,可能已经过了安阳,也可能其一部就入城屯驻。看这样子,前面应该没有埋伏,自己可以趁着敌军未及出城增援的机会,先快速击败衞荣。倘若正巧敌军主力不在城内,则守兵见到友军快速破灭,士气必沮,自己就有希望攻克城池啦。
夺下安阳,府库中多少会有些存粮啊,起码我这几千骑兵就有吃了的。若再抄掠城民之食,三台驻军也能饱餐几顿。
当即策马当先,疾冲过来,却见华军将那些大车横亘在阵前,以阻敌骑。
羯骑看看冲近,便一起拉弓放箭,箭中车上麻袋,只见包绽袋破,哗啦啦流出来的全都是——金灿灿的谷子!
随即华军众口一辞,齐声叫道:“汝等已中祖元帅之计矣!我军食粮正足,特以诱汝出三台也!汝等可饥否,若弃械来投,我军足可资供!”
呼声迎风传送,张宾虽然拉在后面,却也勉强听到了,不禁苦笑道:“祖士稚明施诡计,其实堂堂正正之谋,不愁我不入彀也……”
……
杨清奉诏前往枋头,襄助魏亥管理粮秣物资,此事中朝自然行文通知了祖逖,而杨、魏二人也各自有信送到前线,用以宽慰祖元帅——物资运补,确乎有些难以为继,但经过我等反覆统筹,按原计划再支应前线三个月,应该问题不大。
祖逖得信,乃略略放宽些心——他上奏承诺三月破敌,倘若到时候仍然无计攻克三台,那么粮食还运得上来运不上来,也就不重要了,唯退而已。在他估算,羯军粮秣同样将尽,就看谁能够熬到最后了。
倘若没有先前之败,张平殒难,估计祖逖多半会跟三台前生耗着,但既有此败,祖士稚过于看重自家的脸面了,生怕遭人攻讦——以众击寡,数月不能破贼,就只能等敌自败?朝廷何以用此无能之将啊?
——当然啦,虽未敢讳败而直报洛阳,但朝中的反应也还没有传回来,祖逖只是想当然耳。然而实际情况和他的预料也没太大差别,陆续有官吏上奏,请治祖某战败之罪,责其劳而无功之过,甚至于请求朝廷换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