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人说:“甄随一勇之夫,岂有远谋?不过因我等为使君效命,乃欲屠戮我族泄愤,并警告不得相从罢了。使君可急领兵西进,有我等为向导,再加诸寨策应,必能将其尽数伐灭于山间——倘若能够擒杀甄随,华人必然胆落,岂不强过在巴陵枯坐么?”
而且不等应詹下令,部分蛮部就主动撤了,急匆匆返回自家山寨镇守。应思远无奈之下,才只得率部西行,原计划先在临沅城内歇息一两日,以觇敌情,但当不得诸蛮苦苦哀恳,被迫才停了半日,就在形势尚不分明的情况下,继续向西。
结果军才入山,迎面就撞见了华军。甄随亲率有山地作战经验的七百勇锐正面搏杀,而使陈剑率余部下平,兜抄至晋军之后,两向夹击。在此之前,他就已经挑了两个弱小的寨子,轻松攻破,一方面安抚蛮众,说:“老爷就是汝等同族,如今仕华为上将,天子言听计从,即便将来划武陵、天门两郡为我蛮部之地,让汝等公推一二人充任郡守,也是好商量的。”
——当然啦,这都是谎话,以甄随对裴该的了解,即便恳请裴该把这两郡封给自己,或让自己做其中一郡之守,裴该也不会答应。
另方面,甄随押了两寨耆老到阵前,大声呼喊,招呼同胞。蛮兵因此慌乱、疑惑,不少人直接就开了小差了——我得赶紧回去瞧瞧,我寨有无被兵受损——而湘州偏远贫瘠,应詹本部晋兵其实并不算多,就此而被华军前后夹击,一鼓而破。
应思远被迫退入沅南。甄随使陈剑逼城而寨,监视敌军,他自己又领着十多人进了一回山,或威逼,或利诱,或拉关系、套交情,很快就又扯拉出来两千多蛮兵,驱之猛攻沅南县城。应詹苦守五日后,城池终破,乃被迫自刭而死。
消息传到洛阳,裴该暗叫可惜——甘卓老耄之辈,名过于实,还则罢了,应思远才刚五十出头啊,为人清廉,颇有政声,足任一州之牧,却终不能降我华……那王含怎么就不肯自杀呢?
——其实吧,原本历史上应詹是寿终正寝的,但也就比这条时间线上,多活了两年而已。
……
鏖战荆襄之时,东路华军也已凭江,调集船只,做出渡江攻打建康之势,而陶侃几乎同时率舟师出濡须口,直航下游。王导遣人向柴桑、武昌方面求救,王敦大吃一惊,乃云:“陶士行如此恨我,乃竟不畏死乎?!”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因为陶侃在巢湖训练水师,武昌方面自然不能不加以关注,日夕遣人密侦,都说华军船只数量还少,难以与我军在江上争锋啊,故而此前幕府将吏们估算着,怎么也得再等一两年,等巢湖之船超过我军半数之后,华人才会谋渡长江。
可是没想到,他们那么快就动兵了。王敦因此琢磨着,是不是陶侃实在恨我,他又垂垂老矣,恐怕有生之年难以与我做最后的交锋,所以才这么迫不及待啊?华人中能水战、熟江南地理人情者,唯有陶士行,则华主下达南征之命,肯定是会倾听他的意见的,倘若陶侃说时机未到,华主必不敢轻举妄动。
他打算下令让柴桑的王应、郑澹发兵去攻华军水师,期与芜城的沈充前后夹击。然而钱凤却劝说道:“柴桑之舟,论其数量,并不强于华人,即便再加芜湖沈士居部,亦不过稍稍过之罢了。而陶士行乃宿将,又闻华主下令,于舟上立拍杆乃至大砲,或有奇效,则我军未必能胜……”
武昌方面也派遣了不少细作,在巢湖附近打探,只是因为陶侃关防严密,所以太详细的情报侦察不到罢了。王敦因此就把火炮误以为了投石机,心说那玩意儿也能往船上搁吗?咱们要不要试试?
尝试的结果,是彻底失败。
其实在楼船上安装小型投石机,并非不可能之事,但必须经过反覆试验,并且改造船只结构,而不可能仅靠灵光一闪,光拍脑门儿就能成功的——裴该谋造炮舰,其实也是在拍脑门儿——而武昌幕府却并没有合格的技术人才,以及比较靠谱的实验流程。
拉回来说,钱凤言“陶士行乃宿将”,言下之意,王应终究年轻,他不可能是陶侃的对手啊。一旦被陶侃击败了柴桑和芜湖方面的水军,则我军折损将半,恐怕到时候明公您再将武昌之军往攻,也难以占据压倒性优势了。
“或者,此正陶士行之愿也,期以将我军分而击破。故而以臣愚见,有邓伯山守石头,华人便万马千军,不能遽渡,且虑我水师尚在,即渡亦不敢全力而攻建康。明公不妨亲率主力东向,会合公子所部,一并往攻陶士行,期以一鼓破之。”
王敦还在犹豫:“我在武昌,控扼中游,尚须防备华人攻荆襄,岂可擅离啊?”
钱凤回答道:“若华人攻荆襄,而明公往救,终究是逆水行舟,军迟且钝。且即便击退华人,而建康已下,又当如何处?不如先破陶侃,即可使公子率军前往建康,遏阻华寇南渡,明公再将主力西援——荆襄之得失,非此战之关键也。”
钱凤虽然也料想不到,王含竟然那么废物,而荆襄一月即平,但考虑总体战局,华人分兵数路,大举来侵,你想要在各个方向上全都封堵住终究是不现实的。只要水师主力尚在,荆襄就算丢了,也有望再拿回来;但若建康失守,那便大势去矣。
王敦思忖过后,最终认可了钱凤所言,当即留一部步军守备武昌,自将全部舟船,浩荡东下,旋于柴桑会合了王应所部,帆樯遮天蔽日,直往芜湖方面航去,以期与沈充东西夹击,一鼓而击垮华朝的江上水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