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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又是新晨——
早膳过后,顾云汐与晴儿离开提督府,街上信步转悠。
早起那会儿工夫,顾云汐又试着做了回“蛟珠梨”。以井水勾兑少许盐粒、碱粉,尝试模仿梨雨的咸涩。遗憾的是,最终上灶蒸出的酪子如浆,完全凝不成形。
于是乎,实验再度失败。
顾云汐已然心烦意乱,便吩咐晴儿换男装,陪她到街面上溜达散心。
走过一条条街,每过一间酒肆、茶楼,顾云汐都会向掌柜询问,此间是否有梨雨可卖。
闻者频频摇头,有些人甚至视顾云汐主仆为异类,对之抱以极怪异的眼神。
梨雨,单以字面之意理解,即为梨花绽放时节里天降的春雨甘露,细究,却是极其珍贵无比的稀罕物。
眼下临近三月末,未至清明,梨树本没开花。即便再过数日,清明前后花期到来时,谁又能保证那段短暂时日内,老天爷保准会降下雨露?
因此梨雨之所求,天时地利缺一不可。
不知不觉走访过十几街区,一上午已过,主仆两个累得紧,便于路旁一露天茶棚歇脚。
顾云汐自是满面愁色,目光呆滞,盯着桌上的大碗茶默不作声。脑子里一团糟,横思竖想,却脱不开那盏蛟珠梨的影儿。
勾兑的井水做不出成型的酪子,可换做普通井水,做出的酪子却不对味。
这如何是好?
晴儿一旁见了,快嘴又忍不住叨叨开来:
“咱们姑娘就是实在,人家说要你亲手做,你便要亲手去做,如何不能叫程千户到宫里找找人,托司膳房的姑姑们做出个别出心裁的东西来,送给那青倌人去了事。她也没见天身后跟着您,如何得知那东西并非出自您的手?”
顾云汐沉闷抬眼,望见桌对面晴儿那股子憨直纯真的劲头,只觉这丫头也是可爱。
顾云汐将烦躁的心情压了压,温和笑笑,耐心对她解释:
“这办法我老早想过。咱们宫里面不是没人,可眼下东厂正危,无数双眼睛俱都盯向咱们,能不惊动宫里便不惊动。等过了今儿个,若我还做不成相像的蛟珠梨来,也只好再麻烦裕昭仪了。让她以自己的名儿传司膳房一道精品菜肴带出宫来,交给傅丹青看看。”
晴儿眨眼,眸色微转,似若有所思,圆嘟嘟糯白的脸上露出几分担忧。
“姑娘,您如何肯定有了画像,咱们就定能寻到相貌与画像上相同之人啊?万一,她们三个都被坏人破了相,如何是好?咱们岂不是白忙活半天?”
这番道理并非是晴儿想的过多。事实上,同样的顾虑,在顾云汐心中始终存在着。
然眼下,东厂之外尚有活动自由的番子为数不多,人力匮乏。顾云汐想出的法子虽笨,可对那些人而言,算是最力所能及的方案了。
顾云汐苦笑一下,端碗饮口热茶,随后道:
“贡院里的姑娘除了艺技超群,模样自是百里挑一的标志。比起才艺,脸才是她们的本钱。破了相,人纵有奇技在身,也再不值钱。与其费劲将她们破相再折价卖出手,倒不如直接杀掉省心。横竖她们几个俱有案底在身,总归麻烦,没人愿意因她们惹火上身。”
晴儿听得明白,点点头,睇视顾云汐一张凝脂婉约的瓜子脸,浅声笑道:
“确实,看到咱们姑娘如此水灵灵的一个人物,便知道贡院里的女子们,容貌有多标志了!”
顾云汐被小丫鬟变相的称赞夸得神色一怔,进而红了脸,微嗔:
“死丫头,越是没正形了!”
晴儿不住“呵呵”喜笑。
顾云汐撒目远观,目光变得虚空,感慨的声音弥漫着丝丝怅然:
“只要有恒心、够细心,我想,左不过这三人里面总有一人能被救回!只有人证在,便能指证春宴之事与咱们督主无关,如此,东厂也可早日解除禁军围困之苦。”
晴儿听完,神情蓦然一变,略是垂目,显出几许忧愁:
“真希望快点找到那三人……三十几天了,挡头们一点消息也没有,小慎……许久也见不到面了……”
比起素日的嗓门,晴儿这会儿子声调倒不算大。话到了后半句时,音色越发轻渺如烟。
顾云汐与她距离只隔一小方桌而已,不算太远,故而对她之言听得极是清晰。
立刻,顾云汐瞪大了杏核眼,精致的五官猝然凝出极端难以置信的表情,惊声叫嚷起来:。
“不会吧!晴儿,你……你看上我小慎哥啦?!何时的事?”
“哎呀,姑娘你小声点!”
晴儿娇羞无状,满面赧红,难为情的朝她怨怼一句。
“……”
顾云汐这时冷静下来,环看左右,只见茶棚里其他几桌茶客俱都在瞠目结舌,徇声直直视向她与晴儿,脸上神神情各异,尽是些疑惑、震惊与诧异不解之色。
顾云汐瞬间意识到,自己与晴儿都是女扮男装出门,刚刚那两嗓子喊叫,不难引人怀疑。
顾云汐慌慌张张一口喝光碗中茶水,掏出几枚铜板丢在桌上,拉起晴儿就跑。
待摆脱点那些怪怪的眼神,她们两个才恢复漫溜。
顾云汐转头看看晴儿,心想:
这两对组合蛮不错!自己与督主,自己的掌房丫鬟与督主的近身侍卫。
于是,她斐然若笑道:
“也好,你总不能跟我一辈子。再等两年你长大些,我就与督主、程叔去说,将你指给小慎哥便是。”
晴儿默然,脸色复又涨红,羞涩的低头不再言语。
路上行人越来越多,熙熙攘攘、络绎纷纷。
顾云汐这时发觉,眼下她们所在的这条街上铺面林立,散商地摊明显比刚刚经过的几条街都要多,难怪会吸引大批游客前来。
“怪了,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姑娘,今儿是十五,前面就是皇家道观‘蓬仙观’了。每年清明前后一月,逢十五,道观便会山门大开,迎四方香客。这几年,每是这日子口,当朝国师玉玄矶都会驾临道观,开坛讲法。”
在贡院生活那时,顾云汐几乎过着与世隔绝、消息闭塞的日子。而今对晴儿口述的事情,知之甚少。听她道完,便不甚感兴趣。
再走不多时,主仆两人跟随江鲫般拥挤游走的人群大队,已然行至蓬仙观的地界。
这处不愧为皇家道观!
还未接近正门,方圆几里以外已见朱墙高耸巍峨、璃瓦澄黄透亮。细观,那每片琉璃瓦的边沿处,俱都雕刻有飞龙一只,威风凛凛、栩栩如生,雕工精湛到蜿蜒的龙身上,每片细小的鳞甲都是纹理清晰。无处不在彰显,此处有别与其他道观,沾染着皇家贵胄的辉煌与气派。
举头,目光越过闪光的琉璃瓦墙头,可见座座精致楼宇,庄严伫立,高下有序。参天古树郁郁葱葱、排排簇簇,如翠绿的云朵,接连于在楼宇、庑殿之间,成为满目朱红之中,一道道极是养眼的装点。
红墙近处,偶有古树的几枝,被新发的茂密嫩叶儿压弯腰的细杈,含羞垂于琉璃瓦上。清风拂过,翡色斑驳,那面红墙与临近的洁净路面上,便生出一派活的暗影,随叶动的节奏,不断氤氲起伏。
似被那婆娑的景致所迷,走了一刻后晴儿突的心血来潮,扯住顾云汐的手臂,眉目飞扬,神色欣喜道:
“姑娘,咱们也进道观里玩玩吧!”
顾云汐看晴儿兴奋不已,本不想令她失望。可偏偏此时,脑中那盏蛟珠梨转得正欢,闪烁不断的画面晃得她头疼。
顾云汐眸子一暗,摇摇头:
“别了,咱们往前再走走,还有正事要办呢!”
“好姑娘,求求你嘛!晴儿好久都没上街了。今天难得十五,集市热闹,咱们就耍一刻嘛!”
顾云汐见她求得委实可怜,想想后便点头答应了:
“那好,咱们就玩一刻时辰,随后到前面那条街上,看看再有无酒肆茶楼。”
“好嘞!多谢姑娘!”
晴儿喜得两眸发亮,像灿烂的星光,对准顾云汐不停闪耀。
顾云汐沉了脸,喋喋抱怨起来:
“说你许多次了,出门在外,就不能喊我‘公子’……”
一句话还没完,人便被性急的晴儿拽住手臂向右侧转身,向蓬仙观的外门挪步过去。
人头攒动,密集如麻,视野所及之处全是一个个缓慢摇摆的后脑勺,顾云汐根本看不全这所皇家道观的形貌,只感觉在苍松翠柏间,处处金碧、气势如虹,浑身被一股凛然的肃穆之气加持着。
顾云汐一壁慢步走,一壁静静感受这不同寻常的气息,内心暗道:
这股能使慕名者前来观瞻拜、进而肃然起敬的气息,不仅是由众数信徒之虔诚心与修行者之悟道心所凝聚而成的道家大气,还有,该是来自其沾染了“皇家”二字,所昭示出的的磅礴、恢宏之气。
耐着性,主仆两个跟在缓缓行进的人群中央,步步挪移,总算进到了主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