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寻欢说的很笃定,似乎很有把握,这让瑟瑟心中极是担忧。那个前来救她的人,无论是谁,她都有不希望他被抓。
不过,事情并未像莫寻欢想象的那般顺利,前去追捕的禁衞军回来禀告说,出现了另一个接应的黑衣人,武艺也很高,将那个人救走了。
瑟瑟听了心中一松,莫寻欢却极是恼怒,他倒是未料到,这宫里还有另外一个接应的高手。看来,瑟瑟的住处应该换一换了。当下,他沉着脸,伸手擒住瑟瑟的手腕,迎着寒风,疾步向前走去。
还是以前囚禁她的那处宫苑,因为方才的事件,宫苑内各色宫灯华然绽放,照的大院内亮如白昼。巍峨的宫阙在夜色中看上去肃穆高贵,这一次,莫寻欢没让她去之前居住的那间小屋,而是径直拉着她,向正殿而去。
难道说,莫寻欢便居住在这处宫苑的正殿?若是如此,倒真是奇怪,看莫寻欢的妆扮,他不是以伊脉国国君的身份而是以一个禁衞军头领在宫内行走的,这样的身份,怎能居住在这么豪华的宫殿内?
瑟瑟正自不解,殿门大开,一个清峭的身影从殿内快步迎了出来。
“王上……”清凌柔和的嗓音悠悠传了过来。
这一刻,瑟瑟彻底石化!
眼前之人,着一袭翠色长衫,身形修长挺拔,腰身极窄,犹如女子的腰身一般。一张脸秀美如画,俊目敛水含情,唇角噙着花开般的笑意。
这是一个美轮美奂的少年,而且,还是瑟瑟认识的,他便是瑟瑟那次到伊脉岛,在莲池见到的那个少年,那个扮成老婆婆跳滑稽舞的少年。
这个少年竟然随了莫寻欢一起住在宫里,这大出瑟瑟意料之外。望着少年俊美如花的容颜,瑟瑟忽而想起关于夜无尘宠幸男宠的流言蜚语,看来流言是真的了,那个男宠,大约就是眼前这个伊脉国的少年。否则,他怎么可能居住在这样的宫殿内,还锦衣华服,宫人环侍。
莫寻欢轻轻“哦”了一声,带着瑟瑟越过那少年,漫步向殿内走去。瑟瑟不动声色,紧随其后,她很想弄清楚,莫寻欢到底是用什么控制了夜无尘。就凭这个男宠?有些不可思议!如若夜无尘真的珍视这个男宠,她是不是可以通过挟持这个男宠逃出去。
殿内布置的富丽堂皇,莫寻欢拉着瑟瑟径直向左拐,裏面是一间寝宫,层层厚重的销金绛红帐幔透迤垂到地面,脚底下,是光如明镜的白色石砖,倒影着木案上轻轻跳跃的淡黄色烛光。
瑟瑟飞快打量完屋内陈设,自行寻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神色淡淡地凝视着随后跟来的少年。
那少年貌似无意间扫了瑟瑟一眼,眸底闪过一丝愤慨。瑟瑟心中微惊,这个少年,看样子很恨她啊。
“王上,雅子已经故去了。”少年的目光转向莫寻欢,那丝恨意已经消失无踪,只余悲痛。
“哦,派人葬了吧。”莫寻欢淡淡哦了一声,沉静如水的声线里没有一丝的波澜,似乎少年口中所说的不是生死而是天冷风凉一般,再平淡不过了。
瑟瑟未料到,方才那个救她的人,竟一剑刺死了雅子。虽然她们是敌对的,但是,那个年轻温婉的女子转瞬已经消失,心中多少有些凄然。
如若没有战事,如若不是莫寻欢要图谋南越,雅子还有沉鱼都该是幸幸福福活着的吧。瑟瑟想起水龙岛无辜逝去的海盗,想起沉鱼和雅子,瑟瑟冷声问道:“莫寻欢,沉鱼和雅子,难道,你就一点也不为她们悲伤吗?”
莫寻欢眸光微转,淡定地凝注在瑟瑟面容上,极是肃穆地说道:“这就是死士的命,为国而死,她们都该感到骄傲!我也一样!”
瑟瑟彻底无语,她想,她和莫寻欢,是谈不到一块的。
“兰庭,你刚从前方回来,说一说前方的战事吧!”莫寻欢微微笑了笑,伸手揭下了脸上戴着的人皮面具,露出了那张精致如画的脸。
他倒是一点也不避讳瑟瑟。
“是!”兰庭应声道:“璿王的十五万兵马被围困在黄城,已经数日未曾就战,只是死守黄城。兰庭认为,璿王肯定已经怕了。”
莫寻欢嗤笑一声,道:“身经百战的夜无烟怎么会怕?只怕这是他的计策,他拖住五十兵马,只怕……”他豁然转首,冷声问道,“兰庭,黄城被围困后,你可曾看到夜无烟在城楼露过面?”
“见是见过,当时隔的距离很远,又是漫天飞雪,相貌看的不是太清楚!王上,怎么了,难道您怀疑夜无烟没有被围困在黄城?”兰庭瞪大一双美目,惊声问道。
莫寻欢负手在室内踱了一圈,眉头深凝,他回身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坐在椅子上的瑟瑟,忽然道德:“只怕,他已经到了绯城!”
瑟瑟闻言,心头咯噔一声,只觉得一颗心,瞬间被吊了起来。
难道夜无烟不在北方领兵作战,而是到了绯城?
他会是为了她而赶回来的吗?
“兰庭,你先出去吧!”莫寻欢修眉一凝,冷声命令道。
兰庭俊丽的黑眸幽怨地望了莫寻欢一眼,躬身退了出去,在离去前,又冷冷瞥了瑟瑟一眼。那目光,分明让瑟瑟感觉到自己抢了他的东西。
原本瑟瑟对于兰庭对她的恨意有些莫名其妙,看到他看向莫寻欢那幽怨的眼神,心中忽然一动。如若,兰庭真的是夜无尘的男宠,那么,他大约是喜欢男人的。而他的君王莫寻欢,毫无疑问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男人。他,莫非是恋慕莫寻欢?
瑟瑟乍然想起,当日,自己应莫寻欢的邀请到伊脉国作客。在莲池,莫寻欢向自己求亲,彼时,这个兰庭便是躲在莲池中的。他或许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所以后来,在小舟上,对着那朵莲花撒气。怪不得,瑟瑟听他的话语,似乎是在骂自己一样。
看来,他是真的喜欢莫寻欢了。
瑟瑟对于他们这种感情,很不能理解,心中极是惊骇。
莫寻欢并不知瑟瑟在想什么,看到她脸上那近乎迷惑的表情,他漫步走到瑟瑟面前,如描如画的脸上带着魁惑而撩人的笑容,就好似黑夜里的勾魂者,很美丽也很危险。
“怎么,在想夜无烟,你觉得他回到绯城,是为了你吗?”他闲闲地问道。
瑟瑟眉心一悸,冷然道:“自然不是,我说过,我和夜无烟现在毫无瓜葛!”
“毫无瓜葛?”莫寻欢笑了笑,在烛光映照下,他的笑容很温雅。这个恶魔,不管他多么坏,却生了一副欺世盗名的好皮囊,真真是可惜了。
“瑟瑟,我们打个赌如何,如若……如若夜无烟没有因为你而回来,那么你就嫁给我,怎么样?我可以为了你,放弃图谋天下,怎样?”他伸指,勾起了瑟瑟的下巴,修长的眼眸微眯,眸底,一片深邃。
瑟瑟轻轻嗤笑一声,伸手将莫寻欢的手拂开,冷声说道,“莫寻欢,这个玩笑可不太好听!”
可是,目光所及,这张绝美的脸上,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反倒是严肃正经的很。
莫寻欢闻言,眸底划过一丝暗沉,他站起身来,缓步走了两步,忽然俯身,出其不意地擒住瑟瑟的手腕,将她的双手反剪到身后,紧紧遏制在自己怀里,唇角扬起,勾着暧昧不明的笑意。他距她太近,灼热的呼吸吹拂着她的耳根。
“你要做什么?”瑟瑟清眸一眯,冷声说道。
莫寻欢似笑非笑道:“瑟瑟,我既然带你到了我的寝居,你说我要做什么?”
瑟瑟虽然动弹不得,但,却并不惊慌,冷冷笑了笑,凝声道:“莫寻欢,你是指的要轻薄我吗?你不会的!”
莫寻欢挑了挑眉毛,一抹深沉的笑意从唇角点燃,他低笑道:“何以见得?”
“虽然,你很可耻,为了一个虚无的目标不惜任何代价,但是骨子里,你还不算是一个龌龊的小人。甚至,比任何人都要清高孤傲。这样的你,怎么会轻薄我!”瑟瑟压住心底的狂跳,定定说道。其实,她心底紧张的很,眼下,她根本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还真的怕莫寻欢对她施暴。
莫寻欢离言一怔,忽然仰首笑了起来,暗哑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凄凉。
瑟瑟说的对,他是绝不会做出强迫她的事情的。可是,他说的清高和孤傲,以前或许是,但是现在呢,他还有吗?
“瑟瑟,你不知道自己的魅力吗?不管如何清高孤傲的人,看到你,都会变成龌龊的小人,难道,你不知道吗?”他低低说道,声音里透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味道,低首,就要向瑟瑟的樱唇压去。
瑟瑟冷冷望着他,眼底没有惊惧,只有轻蔑和不屑。
莫寻欢唇角的笑容一凝,松开手臂,冷然道:“江瑟瑟,赶快走,否则,我可不也保证,下一刻,会不会……”
瑟瑟闻言,慌忙起身,她可不敢挑战这个男人的耐性。
“圣上驾到!”尖细的唱诺声从门口传来,是夜无尘的太监总管管宁的声音。
夜如此深了,夜无尘如何来了?
莫寻欢的身子明显一僵,一瞬间,瑟瑟能察觉到他身上乍然迸发的冷意。他忽然转首,伸指在瑟瑟昏睡穴上一点,瑟瑟感觉到一阵头昏眼花。昏睡前,隐约感觉到莫寻欢将她抱了起来,藏在了书架后的暗室里。
瑟瑟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感觉四周黑乎乎的,用手摸了摸,这才想起自己是被莫寻欢藏在这裏的。夜无尘已经知晓她在宫中了,不知莫寻欢还将她藏起来作甚么。
隐约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她侧耳听了听,只听得似乎是夜无尘的声音,“好的,早朝一散,朕便命人将这个御诏贴出去。”
御诏?
夜无尘似乎是在和莫寻欢商议国事,瑟瑟再想听他们说什么,却听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是夜无尘离去了。
外间瞬间沉寂下来,莫寻欢也没有过来放她出去。这裏应该有机关的,瑟瑟伸手在一侧的墙壁上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个凸起,她伸指一按,眼前忽然一亮,书架移开了。
瑟瑟从裏面缓步走了出来,揉了揉有些闷痛的额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只有隔壁的室内传来一阵阵的水声,看样子是莫寻欢在沐浴。
天都要亮了,这个时候沐浴?
瑟瑟悄悄向门口挪了两步,没有动静,掀开寝宫的帘子,看到门口守着两名太监,手中捧着换洗的衣物,站在那里有些战战兢兢。既然是服侍莫寻欢沐浴的,怎地不在室内,却躲在门外,且又怕成这样!
两个小太监看到走出来的是瑟瑟,明显松了一口气。瑟瑟缓步走到正殿,站在窗口向外望去。
天已经蒙蒙亮了,外面正飘着雪花,阴了这么多天后,终于下雪了,地面已经积了一层薄雪,白茫茫的。外面有重兵把守,光视线所及处,就有几十个。那看不到的暗处,不知藏有多少。她偷偷溜出去,是不可能的了。
“进来吧!”室内传出莫寻欢的声音,听在耳中,比之屋外的落雪还要冷冽。
那两个小太监身子一颤,小心翼翼地捧着衣物走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只听的“哐当”一声,室内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紧接着一声惨叫,一个小太监被人从屋内扔了出来,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但是,那小太监兀自不断的磕头,直到把头都磕的出血了,口中不断地说着饶命。
帘子被掀开,一身墨袍的莫寻欢满身戾气出现在门口。
瑟瑟惊了一跳,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莫寻欢。
绝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如同冰雪雕成的塑像,浑身上下散发着和人勿扰的冷冽气息。他的墨发,还不曾擦干,仍旧在一滴滴地向下滴水,此刻对他,看上去魁惑而又冷冽。
他眼角一扫,看到了一侧的瑟瑟,明显地神色一僵,似乎未曾料到瑟瑟已经出来了。瑟瑟倒是觉得奇怪,她现在不能施展武功,出来时的脚步声,他应当听得到啊,除非是他太心神不宁了。
“都下去吧!”他轻轻喝道,那个小太监如遭大赦,磕了几个头,爬起来躬身一步步退了下去。另一个小太监也从屋内战战兢兢地退走了。
莫寻欢又扫了一眼瑟瑟,一言不发,走到瑟瑟身侧,和她一起并肩向外望去。
瑟瑟望了一眼莫寻欢的侧脸,隐约看到他脖颈间的一块吻痕。这一瞬间,瑟瑟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她被惊得头晕目眩,她实在是不相信,不能相信,这个清高自傲的莫寻欢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难道说,他就是靠自己的美色迷惑了夜无尘,所以才为所欲为的。
她忽然感觉到莫寻欢很可怜很可悲!
他为了一个虚无的目标,为了自己的权势,他满口假话,满心算计。为了那个目标,牺牲了他的国民的生命,甚至于连他自己也牺牲在裏面了。
毫无疑问,他是遭过受苦难的,他的经历是让人同情的,可是那些苦难毕竟已经过去了。可是他却为了更高的权势,将曾经经历过的苦难又加诸在南越无辜的百姓身上。
他,何苦可怜,又可欺可悲啊!
天色终于大亮了。
莫寻欢回身走到屋内,戴上了人皮面具,换了禁衞军的服饰,对瑟瑟说道:“瑟瑟,希望你不要恨我。”迎着风雪,他缓缓走了出去。
希望她不要恨他!
他想要对她做什么?
阴沉了好多天,第一场雪终于无声地下落,碎玉飘零,纷洒扬空,似蝶翼如绒毛,从空中坠落。南越都城绯城本位于江南,向来是暖冬,纵然是有雪,也是薄薄的落雪。而今冬这样的大雪,已是多年未见。也不过一日光景,便远山素裹,近水凝冰,处处琼妆玉宇。
在绯城外城的四门外的城墙上,一大早都张贴了黄缎黑字的告示,那是御诏。大概意思是东海盗首碧海龙女被朝廷所擒,定于腊月初十午时三刻在校场口斩首示众云云,最后是两个字——钦此。后面盖着血红的御盖。
这个消息,很快便在帝都绯城传开,甚至,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遍了南越朝野。
自从那日,瑟瑟从璇玑府宴会上,将璇玑府的璇玑公子掳走后,碧海龙女的名头在南越就已经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了。人们时常谈论着她,想象着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够统领群盗。
如今,听到她要被斩首的消息,人们的心中还是极其惋惜的。听闻碧海龙女在海上实行“什一税”,并非十恶不赦之辈。但,既然是做了盗首,那便是和朝廷分庭抗礼了,是绝不会容于进行的,只是可惜了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到了腊月初十。
雪已经连下了两天了,停了一日,今日又开始飘了起来。
校场口已经搭起了行刑的台子,引得绯城的百姓蜂拥而至,也不知是谁将瑟瑟曾经是纤纤公子的消息传了出去,这下子吸引了更多的人。
当年,纤纤公子名满绯城,人们都知他生的美貌,现在知晓他竟是女子,还是和碧海龙女是同一人,观者更多。当然,人们更多的是扼腕叹息,这么好的一个女子,怎么就去做了海盗,而且又这般不长命!
刑台正中的立柱上,瑟瑟反剪着双手,被绑的结结实实。她静静伫立在那里,一袭宽松随意的白色棉袍,那颜色几乎和风雪的颜色融于一起。玉脸上神色淡然,一双清眸好似清澈的冰湖。
人们围在刑台外,仰首望着瑟瑟,惊异于她的镇静和坦然。若是一般之人,在行刑前,早就已经吓得瘫软在地了。雪越来越大,人们的衣襟上领子上,落了不少的积雪,融化成雪水,渗入到肌肤里,令他们忍不住抖擞几下。但纵然如此雪天,看热闹的人们还是不肯走。
瑟瑟体内软筋散的药力还没有散去,但是,从前两天开始,已经隐隐感觉到有些力气了,为了避免莫寻欢再给她补药,她依旧装成软绵绵没有力气的样子。不过,到了今日,她也终于知晓,根本不用补药,因为今日午时一过,她便是游魂一缕了。
真是未曾料到,她——江瑟瑟,最终,要落得斩首示众的下场!
瑟瑟也终于知晓,那日莫寻欢口中说的,希望她不要恨他,指的原来是今日的斩刑。她都要死了,还怎么恨他?
莫寻欢这么做的原因,瑟瑟也能猜到他的意图,他怀疑夜无烟不在北方战场上,想要用自己将夜无烟引出来。
夜无烟会来吗?
他会丢下北方的战事,丢下打下的半壁江山,为了她,来京城以身犯险吗?
瑟瑟摇摇头,她觉得他不会的,可是,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一丝莫名的期待。
但是,她其实并不希望夜无烟出现,环顾四周,她便知晓,这裏,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夜无烟若是前来救她,和自杀无疑!
瑟瑟抬首,看到立在人群前侧的莫寻欢,他穿着禁衞军首领的服饰。如今,她已经掌管了皇宫十万禁衞军的兵权。今日,他带领禁衞军,是来维持刑场的顺利进行的。
他正用深邃淡定的眼神望着她,唇角,勾着浅淡的笑意。
瑟瑟不屑再看他,她的目光越过他,从人群里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那是前来探望她的姐姐江红红还有大娘。姐姐比她大八岁,她七岁时,她便已经嫁了出去。姐妹两个很少见面,未料到,今日一见,竟是最后一面了。
遥遥地,瑟瑟清楚地看到姐姐捂着嘴,美目中珠泪涟涟。
瑟瑟更不忍看姐姐伤心,遂将眸光转向天空。
下雪天,是没有日头的。
天空一片苍茫,纷纷扬扬的雪花如碎琼般飘落,落到脸颊上,透着沁肤的冷意。
渝江河畔,渡口。
渝江河流湍急,冬日里也极难结冰。但是,今年的绯城特别的冷,河面上偶尔有浮冰飘过。是以,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河流,极少有人乘船。
然而,今日却有一艘,如离弦之箭般沿着渝江顺流漂下,船头不时碰到浮冰,船弦船身已经被撞得有些破碎,看上去岌岌可危,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沉没。
那船到了快要靠岸之时,整艘船已经废了,几道人影从船上纵身跃起,隐入到岸边的密林之中。密林之中,早已有人接应,且备好了快马。
为首之人,一刻也不曾停留,纵身跃到了马上,便要从密林之中冲出。
“王爷,请您再最后听属下一句劝吧。那明明就是夜无尘设下的圈套,让您自投罗网的啊!还是请王爷三思而后行啊!”几人拦到马前,跪倒一片。这一路上,他们不知劝了多少次,却都无济于事!
马上之人,正是刚从北方回来的夜无烟,他在船上便已经得了瑟瑟即将被斩首的消息,心急如焚的赶了回来,为的就是要救出瑟瑟。
“金堂,你们都平身,我意已决,你们无须再劝。只需记得,按计划行事便可!”夜无烟冷冷说道,他的声音在寒风中,似乎比纷飞的雪片还要冷冽。
言罢,夜无烟再也不肯耽误工夫,凤眸一眯,冷声道:“退下!”淡淡的话语似乎有千钧之力,沉沉压向几人。
骏马四蹄扬起,从几人向前跃过,声音的最后一个尾音还不曾消散,一人一马却早已如电般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明明知晓,这是一个圈套,可是,他还是不能不跳进去。明明知晓,此行危险,有可能会因此而丢了性命,可是,他还是必须要去。
只为了,他必须要救出她!
他怎么能丢下她不管,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丢弃性命而袖手旁观。
他不能!
因为,他无法忍受那种噬心的痛,那种失去她的撕心裂肺的痛他再也不想再尝了!
他知晓,或许,莫寻欢根本就不会杀她,但是,纵然如此,他也不敢冒险。
马蹄疾驰而过,扬起一路的雪尘。
瑟瑟,我来了,你一定要挺住!
自从夜无烟起事,绯城的城门就不曾大开过,只是洞开一条缝,一次只能过一个人。而且,城内百姓不可随意出城,城外来的人更是盘查的更细。城门外亦是兵士林立,守衞极严。
已近正午时分,只听得马蹄疾响、鞭声劲催。衞士们还来不及亮戟喝问,一匹骏马已经从眼前疾驰而过,奔行速度奇快,溅起数尺高的雪尘,转瞬间便冲了出去。
惊的守衞驱马去追,无奈却根本就追不上,那一人一马早已消失在漫天大雪之中。
校场口。
“大人,午时三刻已到!”刑部主事目前向刑部监斩官禀告道。
监斩官张远长叹一声,起身,从监斩桌上拿起一块斩令,上面书着大大的血红的“斩”字。他抬眸望了望瑟瑟,看到瑟瑟一脸沉静,意没有一丝动容。心中,不仅对瑟瑟,有了一丝钦佩。摇了摇头,心道,可叹这般风华绝代的女子,终究是要命丧黄泉了。
他抬手,将那催命的斩令扔在了地上,皑皑白雪中,那大大的血色的“斩”字,在雪光下,分外艳红。
莫寻欢身子微微一颤,握了握拳,黑眸一眯。
夜无烟竟然没有来!
什么情深,却原来不过如此而已,都是比不上江山社稷的!
斩令一扔,刽子手便深吸一口气,将斩刀端平,后退一步,再猛然大喝一声,刹那间,刀光乍起,疾削向瑟瑟的颈侧。
“刀下留人!”一声疾呼,从茫茫白雪中传来。
那声音比之冬日的寒风还要冷冽,越过围观人的头顶,传了过来。说这句话的人,似乎还离这裏很远,然而却有一股穿透力,好似近在人们耳畔。那声音里,含着一股摄人的威严的霸气,带着沉沉的压力。但凡听到这句话的人,都忍不住心中一抖,就连刽子手手中的刀都晃了一晃,几乎拿捏不住。
然而,却不知这句话是谁说的。
就在众人诧异之时,只听得人群后响起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监斩官张远听了,目光中不由的疑惑。他站起身来,只见一匹马风驰电掣奔来,马速太快,看不清来人模样,只见的马上那道人影一扬手,什么东西向着刽子手手中的大刀袭去,带着雷霆之势,将刽子手手中的大刀击落在雪地上。
刽子手被强大的力道推后,踉跄了几步,跌倒在雪地上。
一道人影,从马上跃起,如兔起鹘落,接连飞纵,连踏数人肩头,飘落在刑场中央!
一瞬间,风似乎静了,雪似乎停了,人们的目光皆凝注在眼前之人的身上。
璿王夜无烟。
他的出现,宛若皎月,瞬间成为视线集中的焦点,让别人都成了拱衞他的星。
“是璿王!”有人喊了一声,那声音里有一丝钦佩,也暗含了一丝惊恐,还有一丝疑惑。毕竟,璿王现在不是在北方造反起事了吗,怎地突然出现在这边刑场上?
就连监斩官张远都惊得瞪大了眼睛,几乎从椅子上跌倒下来,不知自己是不是应该逃跑还是留下来,双腿不断地发抖。良久,他才发现,璿王不过是单刀匹马前来,似乎是不足为惧的。
而四周,屋檐上,大道上,涌出来无数个禁衞军,张弓搭箭,指向了夜无烟。夜无烟似乎根本没有看到,在众人凝视他时,他那双顾盼神飞深邃俊丽的眸转向了瑟瑟,黑眸紧紧盯着她,仿佛一生都看不够。笑容如流玉般在唇角漾起,湿润而柔和:“别怕,我来了!”
瑟瑟不可置信地抬眸,两人目光相聚,一刹那仿佛时间停滞,景物变幻。漫漫冬日瞬间化作明媚春天,皑皑白雪化作一地嫩绿,花朵在一刹那盛开,怡人的芳香在空气中弥漫,令人迷醉。
他来了,是为她来的?
雪花在眼前纷纷扬扬飘落,迷蒙了她的视线,她有些看不清这白茫茫的世界,眼前,只有他那双出奇温柔的眼眸,古玉一般,温雅和煦。
上千人的刑场,静寂极了,好似只有落雪轻轻飘落的声音。
她望着他,看着雪花落在他墨黑的发上,雪白的衣上,望着他俊雅的笑。
瑟瑟的一颗心在胸腔内尘埃落定,然而新的气恼和担忧却涌了出来。
夜无烟,这个傻子!傻子!
“为什么要来?”她问,声音很低很低,好像自语。
他却听见了,唇边漾起甜蜜的笑意,他说:“一百多年不见,想你了!”
他从水龙岛离开时,是十月二十,今日是腊月初十。
五十天不见而已!
她乍然明白他话里的语意,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五十天,一百五十年!
眼眸中涌起一阵泪意,她已经很久没有想哭的冲动了。
她抬首,忍住胸臆间的酸楚,展颜一笑,冷声喝道:“夜无烟,滚!谁要你来的!还不快滚!”
她第一次像泼妇一般喊了起来!
他笑了!
如此炫目,如此灿烂,明明是没有日光的雪天,可是他的笑容就像光一样照进了她的内心。她看得出,他是真正的喜悦,由内而外的,真心的欢喜!
俊美的容颜在看到她发脾气时,竟是如此的幸福!
莫寻欢负手站在人群之中,定定地瞧着瑟瑟。那目光很淡,如同秋水,宛若寒星,如同春日迟迟、炊烟袅袅……
夜无烟来了!
他的计谋得逞了,然而,他心中却没有一丝欢喜!
这大概是老天的安排吧,在他不知如何抉择之时,要他得这个天下,要他放弃这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