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略为潮湿的石砖,仅仅迈出了几步。
“……自说自话的家伙。”
在他身后,低沉的嗓音失笑般地响起。
浅田没有回头,只是望着铁灰色的天台大门,弯起嘴角。
“是啊,你现在才知道?我想做什么的时候,通常不顾别人心情,只因为有必要去做,就算会招人讨厌那也没事。”
母亲也说过,想做就做、想干就干,这是青春给予自己的权力。
他暂时无法那么洒脱,心裏那股别扭总是挥之不去,也认为自己还没资格去肆意执行这种权力。
然而,即使遥遥无期,他也想凭自己的内心所愿一次,去尝试以‘青春的蛮劲’突破某些沉淀已久的枷锁。
从‘理由’逐渐变成‘觉悟’,接下来……或许就是‘冲动’了吧?
不去考虑复杂矫情的心情,只因纯粹的冲动而为某件事拼上一切的努力——对他人来说愚蠢的选择,对浅田真一来说,却是一个必须经过学习才能达成的境界。
不断前进成长的人生,更能让人体会到生命的美好和有趣。
笨拙也好,愚蠢也罢,回首时若能看见一步步走来的脚印,那个瞬间,自己一定会感叹地露出笑容,并朝着更远更高的目标迈进吧?
“哈……”
不知道他此刻越想越深的念头,上杉风太郎缓缓放下了筷子,无奈似地叹息出声。
“真受不了你这种理想派啊……难道将残酷的现实选择性忘记,就能让你看起来比较高尚吗?”
“残酷与我无关,高尚与我无关,有这么做的觉悟,所以我就做了。”浅田平淡回答。
“嘁……你是中二病吗?开口闭口就是觉悟、必要的,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有够尴尬。”上杉不爽地啧了声嘴,语气高昂了些许。
“她们有拜托你让我离开吗?恐怕没有吧?毕竟我完全没从‘雇主’那边收到类似的通知呢。”
“你说我不懂?的确,我不懂也不想懂那麻烦的五胞胎熊孩子,但你懂了又怎样?
放任她们将这次期中考考烂,然后我被辞退,换了个或许会更加严厉的家庭教师,命令她们除了学习以外不准做任何课外活动,要用最大的精力去完成繁杂的功课,否则就是对家长的忤逆……”
“她们只是还没脱离家庭的小孩子而已,你认为那群人的父亲一声令下,那什么委员会还有谁能去吗?
还是由你来跟她们的父亲对抗,要六个人一起私奔到天涯海角?”
“少天真了,看清现实吧,浅田真一!”上杉风太郎既像自嘲,也像嗤笑的声音传入耳里,“你和我一样,只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男子高中生而已。
像过家家一样地扮演着坏人好人,说出狗屁不通的豪言壮语,理直气壮地妄言着他人的未来——
说啊,除了演戏和说话,你还能做到什么?”
“……”
质问一落,浅田不由得沉默起来。
但没过多久,他却突然笑了两声。
“哼哼……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了,还年级第三?真是个好猜的笨蛋啊。”
“哈?”上杉风太郎愕然地瞪着他的背影,“你傻吧?到了现在还在说大话,有什么意义……”
“有意义,当然有意义啊。
要不然我为什么要浪费口水,跟你来回嘴遁了十四分四十四秒?前一天晚上还仿真着你的反驳与论点,花时间在这早就注定好结果的事情上。”
浅田耸了耸肩,终于回身,望向上杉。
“因为这些话,我只能对你说,也只会对你说。”
——人是有多面性的。
所谓的社会角色,就是在身处不同的环境、面对不同的对象,自己会自动带入不同的角色,说着不同的话、做着不同的动作。
面对家人时一个样、面对朋友时一个样、面对长辈时一个样、面对喜欢的人又是另一副模样。
我们扮演着不同的自己,戴上虚假而又真实的面具,去适应社会与人群的变化。
即使率直如四叶,在面对自己家人的时候,态度也一定与浅田相处时有所不同。
能够保持言行不择对象的,只有设定好反应程序的机器人而已。
浅田真一从一开始就明白,他之所以能坦然说出这番言语,就只是因为和他站在相反立场上的人,是‘上杉风太郎’这家伙而已。
“如果你是她们父亲,我自有另一套说词。”
“如果你是通过了资格检定的正式教师,我又会有别的说法。”
“面对不同的人,就要表现出不同的态度。我总不可能站在她们父亲面前插腰说着‘你不懂她们,但我懂!’这种蠢话吧?”
他摊手,笑着摇了摇头。
“正因为你是上杉风太郎,现在的我才能把最直接又最让人感到羞耻的想法说出来,并像个胜利者一般感受到骄傲……或许,我还得感谢你让我有机会这么做。”
抬头挺胸,浅田真一无比坦然地凝视着他,目光中有着诚挚的谢意。
上杉风太郎却面色一变,向后退了两步,咬着牙疯狂搓起手臂。
“恶心!恶心死了!啊啊啊啊啊鸡皮疙瘩和反胃感都上来了……上次到底是谁说讲话别这么暧昧的啊!你的脑子里是鱼缸,裏面装的全都是金鱼吗?!”
浅田猛然一惊,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言行好像出现了某种偏差,神色同样难看了起来,单手捂住嘴。
“我去……你为什么要想到这边,我明明是在说很正经的东西啊……呕,我的天,被你这么一说连我自己都感到恶心了……”
噗!
隐隐间好像听到了喷笑声,浅田眼神瞬间锐利了起来,左右看了看,广阔的天台上除了他们并没有其他人存在。
还是上杉这家伙,竟然在这时候笑了出来?!
也不像,毕竟他貌似正压制着打从心底升起的不适感,完全没有想笑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