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八日。
单身公寓，201室。
桐须真冬站在自家门前，提着两袋满当当的超市塑胶袋，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嗯？开的……”
钥匙转了个寂寞，她微微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自己出门没关，还是裏面已经有人在了。
没有怀疑是不是家里遭小偷，她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打开门，提着袋子走了进去。
屋内静悄悄的，客厅中亮着温暖的光，似乎在迎接她回来。
桐须真冬低头望向玄关，只有一双运动鞋被整齐地摆放在前。
至于她的鞋子，早上还呈现随便乱丢的状态，如今却好好地放进了鞋柜里，平常穿的黑色高跟鞋似乎还擦了鞋油，反射出亮晶晶的光泽。
在原地沉默了半晌，桐须真冬垂下眼脸，轻轻一笑。
“果然……”
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脸蛋一红，满是羞愧地用力摇晃脑袋。
“不行不行！怠惰！明明都约定好要打理自己的，怎么能因为想让他帮忙收拾就故意乱放……”
在玄关前好好地自省一番，桐须真冬深吸一口气，门外吹进来的寒风很快就让脸上的燥热褪去。
又拿出手机照了照，确认脸颊跟平常一样白皙，只是染了些像被冻红的绯色之后，她才关上大门，拖鞋踏上走廊。
“我回来了。”
单身公寓，本来就是给独居者住的地方。
自从桐须真冬在这裏住下，开始自己的教师生涯，这句回家招呼已经有数年都得不到回应，冷冷清清才是每一天的主旋律。
然而，今天却有所不同。
“欢迎回来，桐须老师。”
一个比自己小了六岁的少年坐在圆桌前，从书中抬起了视线，笑着对她道。
桐须真冬习以为常地点了点头，将塑胶袋放到一旁，随后蹲下身子打开冰箱。
他见状也放下书走了过来，两人便开始从塑胶袋中掏出各种食材与饮料，有些放进冰箱、有些拿到一旁放着，准备等一下使用。
“美春呢？”她头也不抬地问。
今天是她的生日，妹妹桐须美春和某位学生便提议要在她家开庆生会，百般推辞了也没用。
桐须真冬实在不擅长拒绝他人的好意——以及某个人的坚持己见。
去年好像也是相同的展开吧……只不过当时他和自己、美春都没有那么熟悉，还是用惊喜的方式帮自己庆生的。
现在想想，原来已经过去一年了吗……
“美春小姐刚刚还在的，只不过突然接到花滑协会的电话，就边哭着说‘事态紧急！祝姐姐大人生日快乐，请让美春我明天再补偿您吧！’，边跑了出去。”
浅田若无其事地说着，又指向放在角落的礼物盒：“送妳的生日礼物在那边，今年就我们两个人过了。”
“正事。本来我一个人就行了，是你们非要为我庆生。”
收起缅怀的心思，桐须真冬冷淡地说着，语气甚至苛刻起来。
“有这个时间浪费，你一个高三生还不赶紧去备考，别以为在〈序列争战〉中打败第一位，夺得首席之后就可以懈怠……”
浅田忽然停下动作，往她的耳朵吹了口气。
“呼～”
“噫呀～！”
在一声娇柔悦耳的呻.吟中，粉发女性浑身轻颤，接着柔若无骨地朝一旁跌坐过去。
白皙的肌肤迅速被绯红占领，并从耳根蔓延至整张美艳的俏脸上，宛如寒冰遇上骄阳，令原先冷淡的表情一下就变得可爱诱人了起来。
“不、不洁！突然做什么啊！”
一手受惊似地捂住耳朵，另一手撑着在身后，维持住颇为少女的鸭子坐。
桐须真冬只觉得浑身无力了起来，心脏加速得让人措手不及，却不妨碍她缩起瞳孔，目光冰寒地瞪向了露出坏笑的他。
不知道是羞赧还是怒气的满脸通红，粉发教师就这么严肃地警告道。
“犯罪。这可是犯罪行为，要是再有下次……”
“就不准我进来，对吧？对不起，我下次不会犯了。”
浅田眨了眨眼，只有语气是无比诚恳地道了歉。
“……”桐须真冬一时哑口无言，因为感觉好像前几天，她才听见他说过相同的话……
不，应该说从他化被动为主动，天天来自己房间参观的那天起，这样的模式就一直在重复了吧？
从小心翼翼的伪装，到现在根本毫无掩饰的坏心……
桐须真冬不由皱起了眉，怎么感觉自己好像一只掉进了蜘蛛网中的蝴蝶，逐渐被他吃得死死的？
奇怪……
“怎么了？”
见她坐在地上一脸沉思地发呆，浅田不由得问了一句。
听到他的关心，桐须真冬下意识地中断思考，淡然摇头。
“没事。”
“没事就好，时间也差不多，赶紧来做今天的晚餐吧。”
一手抱着食材，浅田伸出另一只手，对地上的桐须真冬笑着道。
就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他的笑容干净爽朗，甚至还有点小帅。
但对几乎每天都能见到这副笑容的粉发教师来说，这个表情无疑让人更加来气。
“……放弃。看在生日的份上，今天就放你一马。”
她冷哼一声，撇开脸，不愿搭理他，打算自己站起来。
即使如此，当那只修长干净的手伸到面前时，桐须真冬还是握了上去，不由自主。
熟悉的触感和温度，让她联想到了冬天最暖的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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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主。这次我来做，你在旁边看着。”
桐须真冬边系着围裙的绳子，边一副坚定的样子看向浅田。
他有些犹豫：“今天是妳生日……”
“先让我做一两道，如果我累了，再换你。”她不容质疑地说着，清澈的冰蓝色眼眸定定和他对视。
浅田坚持了不到两秒，便放弃似地叹了口气，笑道：“行，那我就好好期待了。”
“安心。家常菜的食谱我都看了差不多了，不会再重蹈那天的覆辙了！”
平淡的表情好似闪闪发着光，雪腻的下巴微仰，隐隐能看见得意之色在闪烁着。
看着她斗志昂扬的模样，浅田也不再阻拦，任由她开始摆弄起眼前的厨具，转身走向客厅。
桐须真冬在厨台忙活了会儿，手上捏着曾经的失败作——汉堡肉，一缕侧发忽然垂到了眼前，挡住视线。
她皱了皱眉，不愿用脏手去碰头发，下意识地就张口喊道：“浅田……”
“来了。”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熟悉的温厚嗓音便在耳畔响起。
桐须真冬微微斜过视线，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旁的少年，手上拿了一个猫咪发圈，动作细腻而快速地将她的头发盘起绑好。
没过多久，一个清爽的发型就从一旁的镜子中映射出来，因为猫咪的关系，看上去还有点少女的可爱俏皮。
她看了两眼，没什么表情转回目光，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情。
“挺熟练的。”
不知是否无意，桐须真冬随口问道。
浅田站在她身旁，帮她将用过的厨具洗干净。
“妳为了谁看家常菜食谱，我就为了谁练习怎么绑头发。”
“……”桐须真冬默默红起脸来，抿紧唇，拍打肉饼的力度更大了一点。
在她的努力下，半小时候，煎汉堡排、起司芙蓉蛋、青椒肉丝被端到了桌上，冒着好闻的香气。
“成功……”桐须真冬试了试味道，眼睛顿时一亮，拳头按捺不住兴奋地轻挥了挥。
仰起头，她对身旁的他露出了明亮的开心笑容。
“成功了！很普通的好吃！”
“嗯，做得很好。”
浅田目光温柔地点头，用袖子擦掉那光洁额角上的汗水，再轻推她的肩膀。
“去休息吧，剩下的我来。”
“好……”桐须真冬高兴完了，才想起自己刚刚到底做了什么，跟他之间的互动又有多暧昧。
身体微僵，耳根上再次泛起了酒醉般的红晕，却没有任何讨厌的感觉。
反而，还有种甜丝丝的温暖……
“休、休息！你做你自己的，别来管我！”
赶紧收起动摇的表情，在他好笑的目光中转过身，逃跑一样踏入客厅。
一只大熊猫玩偶在床上憨憨地坐着，桐须真冬悄悄瞥了一眼身后，确认他开始专心做起料理的瞬间，忽然把脸埋进了熊猫肥大的肚子，用力蹭了一蹭。
……脸蛋好热，一定是暖气开得太强的关系。
“话说……师生两人在晚上单独相处，怎么想都很不妙啊……”
现在才想起来，美春不在，就等于自己跟还是高三学生的浅田独处了……
若是天亮还好，反正他每次来自己家的时候，家里大概率都只有他们两人，她早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他的存在，相处起来也没什么好尴尬的。
但现在天黑成一片，外头寒风凛凛，屋内安静温暖，无数对情侣将在这个夜晚，互相索求着爱人的温度……
然而桐须真冬完全没想到那么深，她只是皱眉思考了会儿，随后释然点头。
“庆生完就送他回去吧。”
这么打算之后，也不感到紧张和旖旎了。
带着忽然轻松起来的心情，脱离了温暖的熊猫，桐须真冬开始摆放碗筷。
常来这裏吃饭的他，有着属于自己的碗筷和杯子。
大约半小时过去，桌上除了原先那三道菜以外，又多了炸鸡块、薯条、意大利面等等宴会上常见的食物。
虽然份量不大，但因为种类繁多的关系，一在那张不大的圆桌上摆放开来，看上去就有种开宴会的热闹感觉。
“嘛，照理来说应该是买披萨、速食、寿司来庆祝的吧？自己做还真是第一次见。”
浅田坐到桐须真冬对面，随意道。
“多余。”桐须真冬面色清淡，捧起茶杯抿了一口，“没有人规定生日就必须要吃那些东西，健康一点更好。”
“我也这么觉得。”浅田点了点头，看着眼前那穿着土气运动服的成熟|女性，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被他这么直直盯着，桐须真冬总感觉茶忽然淡了起来，心裏也有点奇怪的别扭感，不禁皱着眉头放下茶杯。
“你笑什么？”
浅田略显感叹地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这裏好像成为了我第二个家呢。”
桐须真冬愣了一下，凝视他不似作伪的表情，沉默半晌后抿了抿唇，轻声说道。
“……你要这么认为，也不是不可以。”
浅田垂下目光，在她把这句话收回之前，端起了自己的碗筷，温声道。
“吃饭吧，真冬老师。”
“……嗯。”
桐须真冬放下一团乱麻的心绪，表情重归平静，微闭着眼和他同时开口。
“我开动了。”
随后，餐具碰撞的轻微声音，在安静的夜色下轻微响起。
一餐饭饱，两人收拾碗筷，空的餐具放在水槽里泡水，还没吃完的就盖上保鲜膜放冰箱。
待桐须真冬将桌面擦拭干净，浅田忽然从床底掏出蛋糕，放在桌上。
“……为什么是床底？”
“惊喜。”他泰然自若地打开包装，插上蜡烛，掏出火柴点燃。
“……”桐须真冬保持沉默，眼神复杂地瞥了他一眼。
之前说会帮她准备蛋糕，让她别多买的家伙，竟然将蛋糕藏在床底当作惊喜？
算了，这种出人意表的地方，自己也早该习惯了吧……
“好了，桐须老师，来许愿吧。”
浅田退到了一旁，笑着请她上前。
“仪式。去年可没有吹蜡烛的……”桐须真冬叹了口气，挪了挪挺翘的屁股，坐到蛋糕前方。
然后她才发现，蛋糕上插的并不是呈现她年龄的数字蜡烛，而是‘真冬’这两个字，外加一颗粉红色的爱心。
桐须真冬冷冷斜过视线，浅田笑眯眯地一摊手，怡然自得地道。
“哎呀～还好真冬老师的名字不复杂，订制蜡烛的商家可是松了一口气呢～”
“呼！”
她果断把蜡烛上的三个小火苗给吹熄，然后自顾自地拿起刀子，分割起放上桌不到五分钟的生日蛋糕。
浅田知道，这是对他刚刚吹耳朵的报复，自己的蜡烛惊喜也没有起到成效，一点感动都没在那张冷艳俏脸上看到。
不过他也没在意，呵呵笑了一声，满脸愉快地从桐须真冬手中接过切好的蛋糕。
两人的生日会相比去年要安静了许多，却一点也不沉闷。
“要看电视吗？”
“妳怕安静的话就开吧。”
“合适。现在的气氛就很不错了。”
“嗯嗯，我也这么觉得。”
“……我收回刚才的话。”
桐须真冬打开了电视，不过两人都没有将注意力放在电视上，伴着那被调小声的综艺节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蛋糕吃完、收拾完毕，浅田就将桐须美春的礼物递给了她，催促她赶紧拆开。
桐须真冬表情有些为难，因为去年，那个热情过头的亲生妹妹送的生日礼物，是一只长得跟自己相似的布偶娃娃……不知道今年会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即使有些畏缩，但既然是妹妹的好意，她还是将外包装拆了开来，拿出纸盒子里放着的东西。
“这、这是……”
冰蓝色眼眸惊愕地睁大，桐须真冬摊开手中的衣物，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套看上去性感而纤薄、水钻在晶蓝色的布料上闪闪发光，有着性感和端庄共存的‘连衣裙’。
桐须真冬很清楚，这既不是外出服，也不是情趣服装……而是属于花样滑冰选手的武器，花滑服装。
“‘汰旧换新！成为了女子滑冰部教练的姐姐大人，理应要有全新的战服，来彰显新的人生旅程！’”浅田望着她愣神的模样，轻笑着道，“美春小姐是这么说的，她离开前还把妳旧的那套拿走，说要送回老家。”
“……”
桐须真冬沉默半晌，忽然叹了口气。
“多虑，真是爱操心。”
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她将滑冰服放回盒子里。
然而，嘴角却不由勾出一抹柔和的笑意，低声呢喃。
“……下次见面，再跟那孩子道谢吧。”
在浅田为此多看了她两三秒时，她便回归平静的表情，默不作声地望向他。
‘换你了。’
他知道她这眼神的意义，但没有马上将自己的礼物掏出来，而是指了指那晶蓝色的性感服装，有些期待地道。
“那个，妳不现在穿穿看吗？”
桐须真冬摇了摇头，姿态端正，认真地对他道。
“正式。滑冰服是滑冰时才穿的东西，你想看其他服装那还好说，但唯有滑冰服，我的职业道德不会允许我在私底下拿出来穿。”
浅田理解地点头，无所谓地笑了一下。
这令桐须真冬莫名松了口气，安下心来——还好他没有对此表示不满或坚持要她穿上，要不然自己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毕竟，早在不知何时，她就很怕这人对自己表现出失望和冷淡的情绪……
对学生有这种心态非常奇怪，但只有桐须真冬自己知道——
浅田真一这名男性，对她来说，早就不是普通的学生那么简单了。
他是同为教育者的一员，是监督自己错误的矫正者，也是陪伴了自己一年多的友人。
更是她习惯对方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他发来的早安讯息，并且越来越在意他的心情、他的举动、他的言行的——
‘所以，他对我来说，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的瞬间，桐须真冬不由得愣在原地，俏脸在恍神之中渐渐红起，心跳声在耳旁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大声。
“真冬？”
“系！”
从粉色幻想中被吓了出来，猝不及防之下，桐须真冬发出了小小的悲鸣声。
然后捂着嘴迅速后退，满脸通红，丰|满的胸口上下快速起伏，声音则故作平静地道。
“怎、怎么了？突然叫我有什么事情？”
“送妳生日礼物啊。”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她面前，然后单膝跪下，将首饰盒捧在掌心中，递了出去。
“这是我的心意，请妳收下。”
“你……”
桐须真冬瞬间睁大了眼，心脏不争气地跳得更快。
靠着墙壁，愕然地注视着他认真凝重的表情，全身软绵到甚至说不出话来。
在那安静而暧昧的气氛之中，浅田缓缓打开了盒子，裏面是……
一条项链。
银白色的链子从戒指上穿过，样式简单，却在日光灯下闪过着精美的光泽。
桐须真冬呆了半晌，才渐渐冷静下来。
咬了咬下唇，她撇过脸低声说着。
“过、过度。心意什么的……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反射性将逃避的话说出口的瞬间，胸口却闷得疼痛，让短促的呼吸有些难受。
浅田默默凝视着她僵硬的侧脸，忽然解除单膝跪下的姿势，盘腿坐在她身前。
这让桐须真冬的压力减轻了许多，又不禁担忧起他是不是将这当作拒绝的暗示。
“真冬，妳知道吗？”
浅田开口，在她下意识地抬起视线，和他对视的那瞬间，轻声说着。
“我喜欢妳很久了。”
窗外的寒风凛冽吹着，这句话却让室内的空气徒然升高。
“……”
桐须真冬哑然无言，白里透红的脸蛋宛如熟成的苹果，她却没有马上露出开心的表情，只是深吸一口气，以冷静的语气对他道。
“我知道。但，我们是师生，年龄又差了六岁……”
“妳也知道，这些都不算问题。”
浅田没有冲动，而是缓慢地抬起手，贴上她微热的脸颊。
桐须真冬僵硬了一瞬，随后渐渐放松下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