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的操场，除了角落的两人以外，宛如澄澈青空般安静地辽阔延伸。

躲在树下的阴影乘凉，仰望着那片蓝天时，四叶忽然好奇地问。

“浅田同学，对你来说，什么是幸福啊？”

“幸福？”浅田稍一歪头，也没问原因，直接进入了答题模式，“这可不好说……幸福可以从生理学和物理学进行解剖，也可以用神学和哲学深入解析，是属于理性和感性皆能划分出各自解答的复杂词汇……”

“那么，妳想听哪一种的？”

“……呵呵。”

四叶有些僵硬地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她总是听不懂某人胡扯时到底在说什么，传入耳里时全都成了乱码。

拜这点所赐，她时常为自己的笨拙和迟钝而感到失落——如果是其他人的话，应该能够很好地吐槽或者回应他吧？

不过某人也会这么安慰她：

“瞎姬芭扯只是我的爱好而已，本来就没打算让人听懂的，只要妳愿意听我说就好。”

嘛，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四叶也不打算继续自怨自艾下去。

“呜、呜哇，没想到幸福还有这么复杂的定义呢……”

勉强发出了不明觉厉的声音，四叶赶紧打着哈哈跳过了他这句话，接着说：

“浅田同学还记得吗？”

“我们以前讨论过的，要怎么做才能让大家幸福……谁都不会伤心、谁也不会离开，大家都能开开心心地露出笑容的结局，该怎么做才能达成呢？”

浅田看了她一眼，四叶只是曲起了双腿，将微笑搁在膝上。

“还记得。”

“我曾以为，那就是真正的幸福。”

和他对上视线，眼里装着他和天空，四叶缓慢地说着：

“我不想看到大家分崩离析的模样，也不想让温柔的浅田同学做出残酷的选择，看见你们困扰地皱起眉的时候，我也会觉得很难受、很想尽自己的一切去帮助你们，不管要承受什么代价……”

像是觉得这样的想法非常自大一样，她的声音越说越低。

浅田将视线朝蓝天抛去，放松身体，靠上坚硬而冰凉的树干。

“所以，那时的妳才对我说出了‘浅田同学，成为渣男吧！我会支持你的！不要管什么法律道德，我们一起让大家幸福起来吧！’——”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种傻话吧？”

“唔。”

小脸微鼓，四叶有些不满地抱怨。

“只说我，浅田同学明明就超级动摇的，那时候……”

“咳咳……”

浅田尴尬地不敢看她，他不说话，四叶就嘟嘴紧盯着他的侧脸，像是准备来一场持久战。

虽然很快，浅田便举手表示投降。

“好好好，我承认，妳这么说的当下我的确心动了。那时的我刚好也有让大家全都幸福的想法，第一个就能获得妳的支持的话，怎么可能还不动摇啊？

浅田叹了口气。

“谁都选不出来，那就全部都要，贪婪过头总比跟大家闹不和要好……先不论其他人，那时的我们都有这种想法。”

“嗯。”

四叶轻轻点头，却没将视线转开，一双天空蓝的眼睛半分未动，笔直而安静地凝视着他。

“那为什么，你最后却只选择了我呢？”

“……”

她的声音在风中异常清晰，轻轻敲起了回忆的波纹。

看了一眼那对随风飘扬的兔耳发带，浅田无奈地说。

“我记得我说过原因了吧？”

“因，因为浅田同学超喜欢我的。”四叶微微红起了脸，不知从何时开始，这种话自己竟然能如此直白地说出了口。

没办法，毕竟眼前这人不只喜欢胡扯，还很擅长讲一堆让人羞耻的情话，和他相处久了，绝对能锻炼出一颗不输给任何事物的坚韧的心。

没错，钢铁一般的羞耻心。

不过独处还好，在其他人的面前就没办法这么平静了。

“可就算是这样，你应该也对一花她们……尤其是三玖都有好感啊！”连忙将注意力放在问题上，四叶疑惑道，“不是喜欢我和大家的话，我说出那个提议的时候，浅田同学一点动摇都不会有的吧？”

“嗯，是这样没错。”

浅田没有否认，仰头望向天空，忽然长叹一声。

“可是那一天，我有了新的想法。”

“……”

四叶总觉得他好像在说什么名台词，但因为不知道梗的关系，还是保持着沉默听他说完。

“我发现，有些人的心一旦给了出去，就很难再收回来了。”他的嘴角溢出了笑容，语气轻松地说。

“更何况，要勉强自己最喜欢的女孩、要利用她的温柔去喜欢别的女孩，这种事情我也做不出来……我可真没有当渣男的天分啊。”

“我是自愿的，又没有勉强……”四叶还没说完，浅田便看向了她，眉头微挑，眼里有着促狭。

“真的？那我现在就去对其他人告白，从此以后，妳和我独处的时间、约会的时间、讲悄悄话的时间、牵手拥抱的时间……都会被其他人分摊、抢走。”

“即使那是妳最喜欢的姊妹们，妳也愿意吗？”

“……”

四叶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她很想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出‘当然愿意’，可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委屈的疼痛感便捏紧了心脏，喉咙好似被黏住了一样，无论如何也发不出肯定的声音。

最后，四叶也只能满脸颓丧地垂下头。

“我没办法对浅田同学说谎……”

“不，妳只是没办法对自己说谎而已。”

浅田伸手压了压她的兔耳发带，顺势揽过她的脑袋，将她的温暖全部收入怀中。

“妳不愿意，我自然就不愿意。心都放在妳身上了，只选择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告白的那一天，我不是这么说过了吗？”

下巴压在她的头顶，嗅着那道熟悉的发香，浅田嘴角带着笑容，轻声说着。

“我会让妳不后悔喜欢上我的。”

“将这份心情贯彻到最后，那就是我的幸福。”

风好像在此刻停止，让树叶婆娑也跟着安静下来。

四叶靠在他的怀中，睡着似地没有动静。

良久，她缓缓抓紧了浅田的衣领，嗓音有着微弱的颤抖。

“这样的……太狡猾了。”

“不狡猾一点，怎么能让妳心甘情愿地和我交往呢？”浅田望着蓝天，笑容依旧，“说服妳这个倔强又太过顾虑别人的笨兔子，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啊。”

“我只是怕三玖她们……”

听着她好像还有些顾虑，浅田不禁眉头一蹙，将她的脸从胸口上捧了起来，严肃地盯着她愕然睁大的眼睛。

“四叶，妳曾经说过，为了大家能够付出一切，甚至连对我的爱也可以放弃吧？”

“浅、浅田同学！？”

‘对我的爱’这句话的耻度实在太高，令四叶不由红起了脸，眼睛慌乱地四处转动着，一时间想不到解释的话。

不过浅田本来就不打算从她这边得到回答，微顿半秒之后，继续一本正经地说着。

“但不论是亲爱、友爱还是恋爱，所谓的爱，不正是包含在那一切之中的事物吗？”

“所以我认为，爱并非放弃、委屈，而是连那一切都愿意改变的——‘决意’才对。”

他无比深情地凝望着四叶的瞳孔深处，拇指轻轻摩娑着她光滑柔软的脸颊。

“四叶，这个道理，还有我的决意……妳明白吗？”

“我……”

在‘爱’这个字的连续攻击之下，如钢铁一般的羞耻心顿时融化成铁水，从胸口满溢而出。

四叶只觉得自己浑身燥热、满脸通红，就像一只烤熟的兔子，脑袋晕呼呼地没办法思考。

双眼好似转着圈圈，她软弱无力地发出了悲鸣。

“我、我明白了，请你放过我吧……”

浅田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

放在地上，四叶的手机刚好亮起了讯息通知，浅田看了一眼，唇边勾出一抹微笑。

“那么，接下来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吧？”

四叶也从害羞过头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愣了愣，神色复杂地望向屏幕上显示的讯息内容。

‘一花：我们已经到天台了，你们人呢？’

离开了浅田的怀中，她拿起手机，深吸了一口气，手指点开讯息做出回复。

‘四叶：楼下，马上来……大家，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们一起去附近的甜点自助大吃一顿吧！’

“……”

十秒过了，四个已读，没有回应。

哪怕只是一个贴图，属于她们姊妹的群组里，没有任何人愿意回应这封讯息。

四叶咬住下唇，将手机收回口袋，从地上站了起来，嗓音出乎意料的平淡。

“走吧，浅田同学。”

浅田跟着起身，在她迈步之前，握住了那只微带着颤抖的温暖手掌。

“先等等。这次，换我问妳一个问题。”

“什么？”

四叶疑惑地转头回来。

浅田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道。

“对妳来说，什么才是幸福？”

“……”

四叶呆了半晌，缓缓垂下了目光，视线触及两人紧握的双手。

‘我会让妳不后悔喜欢上我的。’

‘将这份心情贯彻到最后，那就是我的幸福。’

他的话语在耳畔回响。

不知不觉，手掌上的热度也彻底传进了掌心，好似满街的灯火点亮了无星夜的夜晚，烛光般的温暖从她的瞳孔映了出来。

四叶抿了抿唇，逐渐地，脸上有了淡淡的笑容。

“我的幸福……”

她抬起视线，看向了浅田。

“在这裏。”

她的视线向着更高的地方抬起，仰望着教学楼的顶端。

“在那里。”

缓缓收回了目光，四叶将双眼闭上，空着的手掌压住了左心房。

“……也在这裏。”

自己不先幸福起来的话，喜欢的人也不会幸福的。

所以，我……

中野四叶睁开了眼，一如既往，充满元气地嘻嘻笑着。

“浅田同学，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后悔喜欢上你！”

“我要抱着这样的心情，去改变我所爱的一切。”

“你的幸福，大家的幸福……我都会用尽全力去守护给你看！”

微凉的风拨乱了她的额发，兔耳发带在头上精神地摆动着。

阳光似乎落进了她的眼里。

轻声说出的那句话，也有着温暖而明亮的味道。

“这就是属于我的幸福。”

只属于中野四叶一个人的幸福。

她紧握住那只大手，脚步稳稳地落在地上，已经不再有任何的颤抖。

仰望着早已看惯的蓝天，四叶轻笑着点头。

“我出发了。”

并和他一同走向了决定命运的场所。

△

繁华的大街上，浅田和四叶碰了面，两人并肩朝着电影院走去。

“不过真是难得啊，四叶竟然自己说要约会。”

浅田望向身旁少女，一贯的兔耳发带，午后阳光般令人喜爱的俏丽脸蛋，稍微有些保守的连衣裙，却四处透着青春活力的气息。

他不禁眯起双眼，笑得开心。

哎呀，我家四叶还是那么可爱！

“没错，平常都是浅田同学带我去各个地方玩，每次的约会都留下了开心的回忆……”没注意到他的傻笑，四叶握紧了小拳头，眼中有着闪闪发光的坚定意志。

“所以今天，换我主动带浅田同学出门约会！我会尽我所能地带给浅田同学最完美的约会体验，你就束手就擒地好好享受吧！”

“成语用错了。”浅田随口吐槽一句，非常配合地点头，“好，我拭目以待。”

“那么第一步……”四叶偷偷拿出口袋里的小抄，看了数秒之后，若无其事地将小抄收回口袋，轻咳了两声。

这时候的浅田‘正巧’在欣赏着路边的男孩子，没见到她那鬼鬼祟祟的模样。

顺便一提，有了女朋友自然不能随便去看女生，男孩子就没这问题了。

“约会是一定要牵手的！”

浅田恍然似地喔了一声。

虽然平常都是由他主动牵的，要不是四叶想要主导这次约会，见面三秒之后，除非逼不得已，四叶那温暖又柔软的小手绝对不会离开他的掌心。

在他感慨的时候，四叶看着前方，故作无事地伸出右手，五指扣住了他左手的五指，脸上有些红润。

比起平常更加湿润的指间，显现出她现在的紧张。

即使如此，四叶也像下定了决心一样，强撑着害羞、得意洋洋地说出了口。

“今今今今天的浅田同学，可是属于我的东西！”

说完之后，脸蛋就变得更红了。

“走吧，电影要开始了！”

不，还有一小时左右啊……

浅田非常贴心地没有吐槽，而是乖乖地被她牵着向前走去，不时欣赏着她好似完成了托马斯三百六十度大回旋一样，霞飞满脸又带着些许汗水的开心笑颜。

嗯，只要她开心就好。

两人边走边逛，四叶很有活力地拉着他到处跑，碰上感兴趣的事物都会凑过去瞧个两眼，碰上过马路的老奶奶更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

浅田也碰上了迷路的小女孩，是个穿着白丝、金发橙瞳的外国幼|女，看上去很孤独地站在路旁发呆。

不过非常巧的是，当他牵着小女孩的手要去找警察时，警察叔叔便从身后出现，带着抽搐般的笑容抓住了他的肩膀。

“少年，炼铜必死啊。”

浅田临危不乱，当即抱住去买冰淇淋刚回来的四叶，丝毫不惧地冷笑一声。

“抱歉，单身狗才炼铜。”

就这样在路上浪费了一些时间，到达电影院后．电影正好开场。

两人便带着爆米花和可乐入座，欣赏起由知名女演员主演的情杀电影，看得不亦乐乎。

“呜哇，女主角断肢缝合的手法好熟练啊，真是可怕……”

出了电影院，四叶心有余悸地發表着观后心得。

“现实中应该不会有那种人存在吧……把情敌的手脚拼接在自己身上，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浅田点了点头，云淡风轻地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这只是电影夸张的表现手法而已，世界如此美好，不会有那种不理智的家伙出现的。”

“嗯嗯，我也这么觉得！”

四叶神色郑重地同意，却忽然面色一变，左手压着自己的左大腿，倒吸了一口冷气。

“糟糕，缝得不够紧，有些松脱了……”

浅田：“？？？”

她低下头，将表情藏在阴影中，嘴裏嘟嚷着。

“真不愧是运动员，四叶的大腿和其他妹妹们不一样呢……看来点换条粗的缝合线才行。”

浅田听得出来，那是——

一花的语气。

“……”

他的脚步僵在原地，一股凉意从心底泛出，直达头皮。

就连握着对方的手，都忍不住开始颤抖起来，如坠冰窖。

浅田如机械似地低头，看向身旁轻松如常的少女，对方甚至还朝他微笑。

“怎么了，真一君？”

“……”

瞳孔一缩，浅田恐惧了不到半秒，又迅速变回了无奈的表情。

“还真是恶趣味啊，妳。”

“嘁、嘁、嘁～”少女单手掩嘴，发出了极有特色的偷笑声，白瓷般的牙齿亮出了元气笑容，双眼眯成了大大的弯月。

“即兴表演大成功！怎么样啊浅田同学，吓到了吗？”

浅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吓是吓到了，但就一下子而已。妳什么时候演技这么好了？”

四叶得意地翘起琼鼻。

“哼哼，不要小看四叶的才能啊！应该说我们五胞胎都很擅长模仿其他姊妹，四叶我虽然说谎不行，但论演技，可是不会输给三玖的喔！”

至于一花，要和卖座电影的女主演相比，四叶还没有那么膨胀。

她只是想学浅田平常的恶趣味，好好捉弄他一次而已。

现在看来还是挺成功的嘛！

“嘟嘟噜～”

四叶抱住了浅田手臂，贴着他的肩膀，轻快地哼起了某首动画的歌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