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高门(46)
林雨桐再抬眼仔细的打量这个人, 总觉得哪里别扭。瞅了半天, 才发现问题出在哪里了。这人一身麻衣,上面打着各色的补丁。穷苦人家, 这样穿着本没什么问题。即便有些人家家境小康,干粗活的时候,也会换上这样的衣服, 省的将好点的衣服给磨坏了。因而, 在外城见到这人的人,没什么好奇怪的。可这人偏偏叫林雨桐觉得违和,这违和的地方就在他衣服上的领子。别的地方的补丁, 最好的补丁都是棉布补上去的。可只有领口这个地方, 是用锦缎做的。白色的锦缎, 虽然也不是那么崭新了,但补在这么一件衣服上, 还是叫人觉得奇怪。
这就跟当年人为了穿西装, 而做的假领子是一个道理。
林雨桐马上了然,她失笑道:“这人有官职在身?”只有如此, 才能解释他身上的假领子。等官服往外面一穿,露出来的, 可就正好就是凌白的领子。谁能看见里面穿的是百衲衣?
四爷这才点点头:“没错!不仅是官身,而且品级还不低。”
“啊?”这下林雨桐更惊讶了。一个当官的落魄到靠着假领子来维持体面,这就已经叫她觉得不可思议了。如今, 竟然告诉自己说, 这还是个品级不低的官。这人是怎么混的?“真清廉?还是故作简朴以出头?”
“真清廉!”四爷指了指那黑脸壮汉, “户部侍郎郭常和。”
户部?
这可是天下最肥的衙门了。他竟然能把日子过成这个德行。“真是人才呐!”林雨桐摇摇头,“在这么紧要的地方,竟然能折腾的没人给他送礼。这都不是一般的人才。”她说着,就想起什么似得,问道:“跟同僚的关系如何?”要把人都得罪了,那这人在官场上估摸着也走不远了。
四爷知道林雨桐想什么,就撩起车窗上的帘子,看着外面道:“奇就奇在这里。他这样一个异类,跟同僚的关系竟是极好。”
那这就更不对了。要知道这人情往来,可是维系关系的纽带。可这人情往来,就少不了走礼,他这样的家境,“难道将银子都干了这个了?”
四爷笑道:“不管他将俸禄银子都干了什么了。这人情往来也是正事,容不得半点马虎。他要真这么做了,也算是人之常情。只要他没贪污,守的住清贫,就足够了。大节上没有过失,至于小节,不用太在乎。”
可她还是不免对此人的那些所谓的‘小节’更感兴趣。
林雨桐顺着四爷的视线看过去,只得先说正事:“你想用这个人替代楚源。”
楚源还没挪开,这会子就已经找到合适的代替的人了?
四爷一副本该就如此的样子,“皇上拿下楚源之后,这个位子上,他就得简拔一个新人上来。要想叫这个人听使唤,就得给他足够大的恩典。郭常和难道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施恩嘛!这个人的条件也确实是足够了。他为户部的侍郎,要是接下来顺畅,就该是尚书,之后要是有机缘,有造化,才敢说觊觎丞相之位。这看似只有两步,可想走上去,何其艰难?若是肯提拔,尤其是越级提拔,那这恩典不可谓不厚重。再加上他这样的家境,若是给以厚赐,那可真说得上是恩同再造了。
“而这人还有一个别人没有的优势。”四爷指了指院子里正在推磨的两个少年,“那两个孩子都不是郭常和的亲生儿子。他跟夫人成亲二十多年,没有子嗣,也没有纳妾。而是过继了族里的两个孤儿做了嗣子。”
没儿子选择过继,这在哪里都不值得说是优势。但在如今这位永康帝心里,只怕是觉得找到了同命相怜的人了。
林雨桐挑眉,“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岂不知两人在车里说话,而在院子里忙着的郭常和也已经注意这俩马车半天了。马车虽然看起来普通,可这青布棚子的马车,也不是等闲人家能有的。况且看那拉车的马也算得上是体格健壮,站在马车边的下人,从衣着到行至,小户人家可养不出这样的人来。
他朝一边招手:“大郎,你过去,请马车里的客人进来喝杯茶。”
被唤作大郎的小子,十五六岁的样子,见父亲指了人家的马车,也就笑着过去了。这里经常会来一些父亲的同僚和下属,他们慢慢的,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丢人的了。于是放下手里的活计,将手在衣襟上擦了擦,这才小跑这出了院子。
那妇人嘴里叹了一声:“还喝茶呢?哪里还有茶叶?”
“茶叶沫子泡上一大壶,就正好。”郭常和将散落在院子各处的小板凳都往一块拾掇,又将一个小木桌搬出来,就放在院子里。“别看那是茶叶沫子,那也是好茶的茶叶沫子。”要不是那茶楼的掌柜的跟自己熟,一般人还买不到这样的好东西呢。
什么狗屁好东西?就是给他抠门的死性子找了个借口。
那妇人不知道什么好茶不好茶,但林雨桐和四爷知道啊。两人被请进来,也没客气,坐下就端起茶碗喝。还别说,是好茶。其实这世上专有那么一种人,就喜欢喝这种茶叶沫子。用大铜壶煮上一壶,一天一大壶。百喝不厌,对正经的茶叶倒是敬谢不敏。
“是好茶。”四爷抿了一口,就看向郭常和,“难得郭大人今日这么舍得。”
林雨桐就诧异的看了一眼四爷,什么叫舍得?这家伙难道是个吝啬鬼?
郭常和无奈只得呵呵一笑,还以为又是哪个同僚呢。没想到来了一对年轻的小夫妻,竟然也知道自己的名号。但这进门就是客,何况还是自己多事请进来的客人。他有些心疼的看着自己那一壶好茶,“见马车在在下的府门前停驻了不少时候,就打发小子去问问。”谁想到还真有这么实诚的人,叫进来就进来的。“二位认识在下,却不知道二位是……”
四爷就放下杯子,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只开口问道:“小子有一事不明,特向郭大人请教来了。”
郭常和眉头一挑:“向老夫请教?呵呵……”他上下又打量了一眼四爷,“但说无妨。”
“朝廷如今赈灾放粮,那么之后呢?”四爷也认真的看向郭常和,“之后,朝廷该如何呢?”
郭常和本来对小年轻用考校的语气说话有些不爽快。但等眼前这小子问出这样的问题,他的面色这才端正了起来。如今人人都在高喊皇帝英明,可实际上,危机远远没有过去。“自古义仓存粮,只为灾年应急。而如今义仓皇仓都已经告罄。也就意味着国库再无粮食可以征调。若是再有一点变故,也就意味着国力已经不可支了。”但如今皇上还没正式登基,竟是没有一个人敢将这话说给皇上知道。而礼部这两天又催着户部给拨银子,毕竟登基大殿的事马虎不得。可这之后呢,还有册封太子的大殿,册封皇后和后妃的大殿。新君上位嘛,接下来该是对臣下施恩了。这各种的赏赐下去,可都是要花费银子的。礼部天天催着,工部又要银子准备春汛事宜,兵部说是北辽去年冬天也遭遇了大灾,怕天气和暖了,又的南下抢上一抢了,所以军备也得准备了。户部已经是周转不开了。今儿自己回来的早,就是躲出来的。他叹了一声,“想不到小哥倒是看得通透明白,比那些整天只只知道歌功颂德的老大人们强多了。”
四爷一笑,却不再往下问了。他知道即便再问,对方也不会说。朝廷上的事,对一个不知道身份的人,说到这里就是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