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光阴(65)
中原重工最近一段时间, 很忙!
工业学d庆嘛, 厂里到处都是这样的标语。
怎么学d庆呢?那就是甩开膀子拼命的干。
可厂长今儿在全厂职工大会上又说了,只甩开膀子拼命的蛮干,是不行的!我们得有规划, 有计划, 让大家想想, 然后车间分组讨论, 怎么才算是学d庆。
这个说不能学一阵停一阵,要坚持的学。那个说,不能一哄而上,流于形式。
这种说法都对!
等再开会的时候四爷就提出说:d庆精神,值得我们学习。而我们更应该从我们的角度想想,我们是否能为d庆乃至我们的石油工人做点什么?我们厂叫什么厂?我们是重工机械厂。重工机械都包括什么呢?采油设备算不算?!
算!肯定算!
是啊!我们应该为我们可爱可敬的石油工人, 为我们国家建设需要的石油工业,提供强有力的技术支持和设备保障。
所以, 我们应该定一个长远的目标。
三年出成果, 五年能有设备下线。十年要让我们设备达到世界先进水平。
很贴合当下,也很切合实际,更是鼓舞人心。
m主席说了:工业学d庆, 农业学d寨,全国人民学解放军。
中原重工迄今为止将自己的生产方向定为三方面:采油设备、农机设备、特殊钢材。
为d庆努力研发生产采油设备, 为学d寨的农民兄弟将视线放在大型的挖掘机这样的设备上来, 学军就是要为军工生产提供足够的钢材。
林雨桐握了握四爷的手, 他这是顺着大势, 又提前布下一局。
不管别人心里怎么腹诽,说四爷为啥能在厂里有这么大话语权呢?就是因为他提出的东西永远叫人无法反驳。每次开会,你除了举手赞同,你也干不了别的。别人心里未必就没有意见。可还是那句话,谁叫他比别人更懂得利用大势呢。
他们一方面是敬佩,另一方面也未尝不是觉得这位金厂长给厂子下目标还真是简单粗暴,永远都是跟着大势走的。一个大炼钢铁叫他蹭一下的窜了上来,他这是尝到甜头了,顺着这条路是一去不复返了。
但又不得不说,顺着大势走,是比较顺当。
看看现在中原重工的发展,就知道了。
慢慢的,下面就有人说小话了,给四爷取了个外号,叫做‘号召厂长’。
凡是上面号召的,他都积极响应。
这话是褒还是贬,不好说。但被人这么说,确实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当然了,林雨桐和四爷都不太在意,他们都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这话传到几个孩子的耳朵里,却真不怎么高兴。
朝阳气哼哼的,又不好跟爸妈说,晚上钻到被窝里,才跟他哥说:“太过分了。什么号召厂长,听从号召还错了。换个人上来,他们谁敢不听号召。真有这样的胆子了,我才服他们。”
端阳的眉头微微皱起:爸爸那人,可从来不是一个人云亦云的人。趁着一个口号,一下子就定下个十年目标,这不是没有缘由的。
是!他们觉得只做一任厂长,却定下十年的目标,这叫越俎代庖。可爸不是那种权力欲望膨胀的人,别说一个厂长,以他现在的情况,可以调到任何一个上级部门。别人觉得自家老爸有把厂长的位子做到穿的心思,其实这种想法是非常可笑的。
他安抚朝阳先不要胡闹,好好看看再说。
可等父母不让朝阳上高中,而直接考厂里的技校的时候,俩孩子都愣住了。丹阳甚至晚上放学之后坐公交专程回来一趟。
想不明白啊!
朝阳虽然皮实,但是学习成绩真的不错。不说他把初中的知识掌握了,其实在数理化这些学科上,他把高中的知识都掌握的差不多了。语文的古文不成问题,政治常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差不到哪里去。英语俄语说的都很溜。他一直想上青华来着。如今爸妈却直接要断了朝阳上大学的路,为啥啊?
朝阳气鼓鼓的,眼圈都红了:“我想上大学。”家里又不是供不起,大哥都工作了,爸还专门安排了学校进修呢。怎么到了自己就不行了呢?自己才死捡来的吧。他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父母,委屈的不得了。
他爸被他看的心都软了,语气柔软到不行:“你要是保证今年你高考,能考上你心仪的大学。那今年就去考!”
这就不讲道理了!我这还没上高中呢,您这条件提的,您敢说不是故意刁难我?
没上高中的孩子,他其实对参加高考是没有底气的。就是保证能考上大学,但未必真能去自己想去的学校,学自己想学的专业。
“我高中上完,保证就能。”朝阳信誓旦旦的说。
端阳看着父母都没有言语,他的心里激灵了一下。
先是姥爷病了,然后爸爸在厂里又不符合他做事风格的提出了一个十年计划。最后竟然又不打算叫朝阳上高中。
这怎么感觉事情不对呢。
眼见父母不忍要松口了,他拎着朝阳:“走走走!跟哥走。哥跟你说……”爸妈那么安排,肯定是有他们的理由的。但做的每个决定,一定是斟酌后对他们最好的决定。如今不忍,松口了之后,他们对朝阳肯定得另外做安排。可如果第二个选项比第一个好,他们又何苦先提出第一个呢?
他把朝阳拎回房间,跟他说这样的道理。这小子闷不吭声,没说明白也没说不明白。不过是一晚上辗转反侧,没怎么睡踏实是真的。
端阳说了什么,林雨桐和四爷都不知道。不过第二天一早,四爷早早的起来,亲自送朝阳去学校。这是自从朝阳上了小学之后,再没有过的待遇。
父子俩一路走着,朝阳低垂着脑袋,像是霜打了的茄子。
四爷摸了摸儿子的头:“委屈了?”
朝阳歪了头,想挣脱父亲的大手:“……就是……想不通。”
想不通没关系啊!咱们换个角度往通的说。
四爷停下脚步问他:“你想上大学,上好大学,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朝阳理所当然的道:“为了学我想学的东西。好大学里有最好的老师,有程度差不多的同学……另外,我还想走出去,长长见识。”
嗯!这个想法很好啊!
四爷就笑:“要长见识,只去一个城市是不够的。以后有机会,可以多走走,多看看。不去上大学,并不是没有出去长见识的机会。至于同学……你说的希望周围的同学跟你程度差不多,这个不能算是错了。但你不能否认,高手未必都出自象牙塔。比如我跟你妈……”比较昧着良心的举例子,为了孩子嘛,“我和你妈都没上过大学,也没那个条件再上大学。那在你看来,我们什么都不懂?”
不是!当然不是!
四爷就说:“再说你要求的这个好老师……咱们厂里,有很多都是大学里被打成you派的老师。不是学术领头人,都没这待遇……另外,如今的政治气候……只怕更多的好老师就从学校里被下放下来……所以,要真想学本事,我还是建议你现在技校里学一个专业的基础的东西之后,爸爸想办法给你找几个专业的、顶尖的好老师带你……”
真的?
朝阳的眼睛刷一下就亮了,看着他爸的眼神不是很确定。但心里却不很排斥了。此时他心里还想着,大不了我上两年技校,如果觉得不好,那时候再去高考也行。高中的课本和资料,姐姐用过的一直在家放着呢,我得把这东西放好了,靠着自己自学,也能学完。
这个时候,他心里憋着一股子劲。
好容易把孩子哄好了,等到七月份的时候,朝阳以第一的成绩,考入了中原重工技校。等到了十一月,晃悠到天冷的时候,气氛骤然不一样了。
赵平和苗家富晚上过来找四爷喝酒,两人也敏|感的感觉出:情况有点不一样了。
先是批那什么海瑞罢官,后来又提了工作应该以政治工作为核心。
这就叫人很费解了。
计大姐是天天组织职工开会,宣传中央的精神。说是以政治工作为核心,那就得以政治工作为核心。
什么?你说生产任务没完?你这同志怎么这么没有政治觉悟呢?是生产重要还是思想上的政治革命重要啊?
她是主管这个工作的,又是响应号召的事,谁能说什么呢。
所以,生产效率是明显的降下来了。
很快的,四爷被通知,上b京开会,传达新的会议精神。在走之前,又建议赵平说,是不是可以把建好的房子分下去了。也好转移转移大家的注意力。省的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再闹出幺蛾子。
分房子的事,四爷全程不插手。林雨桐也不过问,只由人事处的副处长去配合工作。她自己呢,带着俩儿子,准备搬家的事。
家里的家具,早就叫人做好了。一直放在废弃的仓库里。好些人家都在这里放,都是厂里的人,也不会说担心谁家把什么偷拿了。
这回分房子也一样,林雨桐和四爷,刚开始被分到了三号院。
基建处还是长了心眼的,干部住宅区其实是跟大家住的地方隔着一个人工湖的。瞧着好像是恰好赶在那个位置上了,其实人家在之前只怕就已经计算好了。
这一片的房子从外观上看,跟职工住房似乎是没啥差别。其实不然,最明显的就是三楼,三楼房间跟二楼的一样多,而露台是挑出去的一段。无形中,其实是多了两个房间的。
计寒梅皱眉:“这是怎么弄的?还搞特殊化。”
这话叫很多人都不怎么高兴。任何一个单位的领导,都有相应的待遇。跟普通的职工区别开,这并不算是多违规的操作。
但这一说搞特殊化,这叫大家怎么说?
就有一位副厂长说:“这房子都盖成了,能怎么办呢?糊里糊涂的先住吧。差别也没多大……”
那可不行!
计寒梅拒绝的特别干脆:“谁都不许搬。这地方,是分给咱们的劳模,咱们的先进工作者和对厂里有突出贡献的同志的……至于领导干部……都不要想的。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都是为人民服务。怎么?领导就比刚普通的劳动者高人一等?什么一号院二号院的,不用那一套!抓阄!抓到哪一套算哪一套。”
众人面面相觑,却没一个人能说人家计寒梅说错了,说人家的安排是不对的。
等计寒梅看过来,还得说:“对的!对的!应该的!”顺便得强调一下自己的态度:“基建处太不像话了!得批评!好好批评!”
没错!
计寒梅连连点头,表示对大姐的觉悟很满意。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就抓阄吧!
这种房子,其实是没有什么好和坏的差别的,林雨桐随意的抓了一个,结果是三排五号。
三排五号就三排五号,虽然不能说站在院子里开门就见湖景,但话说回来,自家厂里的人工湖,天天看,有啥新鲜的。
抓好了,那就搬家吧。
端阳叫了一帮小伙子,一天就把家给搬停当了。一楼只有一间卧室,四爷和林雨桐住下面。二楼是一间书房带丹阳和骄阳的卧室,三楼两个不太大的房间,端阳和朝阳一人一间。两人不嫌弃三楼的房间小,他们比较喜欢的是,三楼带着二十来平的露台。只要天不冷,呆在外面就是最舒服的。
住进新房子了,看起来是一切都不错!
可实际上呢,好家伙,两边住进了新邻居。还压根就不认识!
这不认识,那就是两边住的就是厂里的普通职工。
等人搬进来,几个孩子站在院子里先崩溃了。几乎是家家户户,都散养着鸡呢。户与户之间的隔墙都是篱笆栅栏,半人高而已。鸡才不管你是不是厂长家,该串门人家就串门了。林雨桐给院子里的那片菜地才撒上菠菜和香菜的种子,上面盖着塑料薄膜,等到刚开春的时候,这菜就能吃了。可是这鸡一来,好好的塑料薄膜上一堆一堆的都是鸡粪,为了叨出塑料下面的菜种子,这薄膜都啄的用不成了,菜种子被吃的七七八八,这还能长出来多少?
在院子里晾晒个被子,大上午的没人在家,鸡就能飞上去窝在上面晾翅膀。
你跟人家说鸡最好是不要散养,人家就问了:不叫散养,鸡怎么找食。不找食,拿什么喂呢。
说为了干净卫生的不叫养鸡,那更不成了。
大家一个月才多少鸡蛋的供应,不养鸡平时想吃个鸡蛋给孩子增加营养怎么办。到了年底了想吃点肉怎么办?
嫌弃鸡粪脏,那你是资产阶级思想,你那是忘本。
其实城里的厂子,很少出现这种家家户户养鸡的,偶尔养几只,那也是放在笼子里的。像是这样散养的,都是跟周边的村民学的。
农村家家户户养鸡,人们把这个叫‘鸡屁股银行’。家里的零碎开销,全靠着这几只鸡换来的零用钱支撑着。所以,鸡是一个家里非常重要的财产。林雨桐自己也养鸡,一共五只鸡,都放在藤条编制的笼子里,然后将筐子固定在院子的墙角,平时就是菜叶子剩菜剩饭这些喂着,家里的鸡蛋基本是能供应的上的。但是自家养鸡,是不会将鸡放出来。以前住的地方,都跟自家一样,将鸡关起来,绝对不会出现像是如今这种情况。院子被祸害的乱七八糟的情况。
可如今院子成了这样了,你还没法子找到罪魁祸首。家家的鸡都散养着,你能知道这是谁家的鸡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