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凉风低头想了一下:“我一定要回答这个问题吗?”
小姐甲乙丙都娇笑着点头:“哎呀,陆小姐,我们都那么熟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呀……”
她跟她们熟吗?陆凉风只觉大开眼界,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回事,她总算是见识了。陆凉风答得很随意:“对,是有问题。”
小姐们的八卦之魂顿时被这几个字弄得熊熊燃烧,连珠炮似的问:“听说陆小姐的背景不太干净……?”
陆凉风点点头:“嗯,是不干净。”
这样都敢承认,简直豪气干云!小姐们更激动了:“那唐信也不怕呀?”
“不会,”陆凉风心想这是什么低智商问题,答得更是随意,“他比我更不干净。”
身旁的小姐们夸张出声,只觉陆凉风如此坦诚绝对是个人物!不远处的唐信顿时被呛得不行,陆凉风就是陆凉风,毫无顾忌,一身坦荡。
唐信抽身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将她带离,寻了个清净的角落,两个一同饮酒。
唐信笑笑:“你一定觉得刚才那些人的生活十分无趣。”
“不会,”陆凉风退身至旁,看着眼前的浮华与喧嚣,眼神清冷,“和我的生活比起来,她们这样的生活简单很多。还是简单一点吧,总比追追逃逃的日子来得好。”
千金女孩,总会比较容易忘记若离开父母其实自身什么都没有;而陆凉风,总会比较容易忘记的则是,自己只有一条命这回事。
所以纵然陆凉风身手俊俏得厉害、思路清醒得厉害,她也总是比较容易吃亏的。女孩子,进入一个原本是属于男人的修罗场,能保全自身已是不易,要阻击他人更是千难万险。
“唐信,”她忽然淡淡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对他讲,“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唐信其实挺想说我的愿望就是和你在一起……不过这种话唐信当然是不会说的。他摇了摇头:“我这个人没什么愿望。”
陆凉风一笑。“我有的。”这个女孩一笑,世间一切闲愁都似乎与她无关了,“我想做一个简单的好人。”
很多日子以后,唐信才明白,陆凉风纵然一身是谎令人辨不得真假,只有在这一天这一晚说的这一句,是她的真心话。人生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非要到最后覆水难收的一步,才会看清真心,才会想起原来还有人是自己一生所爱的。人生遇到这些事时都会令人很难过、很无力,因为这通常意味着,你已经没有办法,我也已经没有办法。
日子如水般平静地过去。这一晚,陆凉风很有些焦虑。焦虑的原因来自身旁这个男人。
唐信开着车,目不斜视,慢条斯理地说了句:“陆凉风,别打中途开溜的主意。”
陆凉风隐隐觉得头疼:“我非去不可吗?”
“是你答应我的,”唐信的表情很有些无耻,“君子无悔。”
君子?见鬼的君子!陆凉风在心底微微磨了磨牙,想起和他一起参加酒会的那一晚,就暗骂这一次是上了贼船。
那一晚,清风拂面,酒意醉人,订婚的新人幸福相拥,纵然陆凉风酒量不差,也被一室的温馨微微醉了心,只觉得她此生得不到的幸福,看见旁人可以得,也是好的。
就在她放松心情最不设防的一刹那,唐信用了一个男人最大的温柔以及最大的无辜语气对她询问:“下星期,还有一个酒会,你可不可以陪我出席?”
陆凉风转头去看他,不待她回答,唐信抢先她一步,放低了语气,连声音都是那么无奈:“我知道,你不太喜欢这种场合。我没有办法,都是为老板打工的……”
大哥,说这种话之前有胆量说一说你的年薪好吗?那一串不短的零就足以让天下打工者扛着锄头打死你好吗?
以陆凉风的性格,见惯旁门左道的手段,这种苦肉计原本断不会成功,但那一晚,陆凉风一时分了心,放纵了自己在这平静生活中多贪心了几分钟,就这么“嗯”了一声,答应了下来。
直到今天晚上当她得知他要带她去参加哪个人的酒会哪一种酒会时,“嗡”的一声,陆凉风只觉得脑袋大了一圈。
唐信说得不疾不徐:“唐涉深的千金,满月酒会,他和程倚庭都会出席。哦,对了,你还不认识程倚庭吧?她是记者,几年前被唐涉深的车撞到……”
“唐信,”陆凉风打断他,面无表情,“你是故意把我骗来这裏的吧?”
“骗你?说得这么难听,”唐信笑笑,不以为意,“邀请卡上有你的名字,不信你自己可以看一看。”
陆凉风转过头看着窗外,不想再说什么。
唐信忽然叫了她一声:“陆凉风。”
她没有动。唐信的声音淡淡的:“如果你想从今往后一身坦荡地走下去,那么之前的人,无论朋友还是敌人,你都该去看一看。一个人,如果把自己认定为犯了罪而不愿见人,那么旁人再想原谅她也是没有用的。”
唐涉深做事,必是大手笔。更遑论这一次是为了程倚庭,奢华精致自是不必说。
酒宴设在唐涉深位于半山的别墅内,陆凉风下车,抬眼望去,花园外一溜豪车,花园内灯火通明,陆凉风此等凡人站在这一人间天堂之外,内心五味陈杂很是仇富了一会儿。
“走吧。”唐信单手甩上车门,走近她环住她的肩,两人一道走了进去。
自从唐涉深一年前将公事全部推给唐信之后,此人就在公众面前销声匿迹了。坊间关于唐涉深和程倚庭的离婚传言甚嚣尘上,然而数月之后,至医院进行孕检的程倚庭身边赫然出现了唐涉深的身影,甚至最后发展成了,只要有程倚庭的场合,就必有唐涉深陪伴左右。
那阵子连唐信都差点看不过去:“你至于吗?还怕程倚庭跑了不成。”
“我当然至于,”唐涉深扫了他一眼,说得理所当然,“她又不是没有跑过。”
唐信顿时无语,心想这倒也是啊。
此时身为东道主的唐涉深正在酒宴客厅陪着程倚庭。这个男人变了。这是陆凉风在数年后的今晚,再见到唐涉深时的最强烈感觉。
他变得温柔,举手投足间的线条都是柔和的,如同一道轻纱,将身旁的程倚庭呵护包围。陆凉风见过当年的唐涉深,当真是机锋凛冽,下手果决绝不留情,一度令与他是死敌的陆凉风连连后退招架不住,若非后来唐信横刀阻截,差一点点,她这个人、这条命,就断送在唐涉深的复雠之路上了。
陆凉风看着被簇拥在人群中央的程倚庭,这个传言中令唐涉深苦追多年的女子,此刻正抱着小宝宝。小宝宝刚刚睡醒,挥着小手咯咯笑着,程倚庭将她稳稳地置于怀中,额前的长发在她低头的瞬间滑落了下来,遮住了眉目,她腾不出手整理。
却只见下一秒,身后的唐涉深微微抬了手,将她散落的长发拢到耳后,姿态柔凉。程倚庭顺着他的手势抬眼,恰恰与他的视线相碰,两人对视一眼,程倚庭低下头,眼里的笑意简直要化出水来。
旧人风景好,如今深情在。陆凉风收回视线,这才真正懂得,这两个人的默契已经到了怎样的地步。
深情会带来一种奇妙的情怀,使得情场局中的两个人纵然身处喧嚣,也能如在无人之境,只见彼此不闻其他。
衞朝枫这个闲人今晚也来了,正逗着小宝宝玩,摸着小脸蛋哄她先学如何叫叔叔。说来也奇妙,唐涉深的这位宝贝千金除了和程倚庭亲近之外,就只和衞朝枫十分亲近,这种亲近度甚至比唐涉深有过之而无不及。
每每小宝宝张开小手要他抱时,衞朝枫同学都十分得意地摸着她的头说:“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小姑娘,不枉你小衞叔叔我当年照顾你三个月!”
他不说还好,他一提这件陈年旧事,唐涉深就想打死他。想当初唐涉深为了找到程倚庭几乎费尽心力依然毫无音信,唐涉深差一点点就要疯了,谁会想到暗处衞朝枫正带着程倚庭吃香喝辣,小日子过得要多悠闲就有多悠闲。
唐涉深一把抱过自家千金,塞回程倚庭怀里,扫了一眼衞朝枫,声音不阴不阳:“你今天这么闲?”喜欢孩子就自己去生,干什么总盯着他的宝贝女儿不放?!
衞朝枫脾气好,性格随意,很少跟人计较,面对唐涉深这黑心黑面之人,也能如鱼得水应付自如:“不要赶人嘛……”
衞朝枫笑嘻嘻的,边说边从口袋中摸出一件小玩意儿,轻轻戴在了小宝宝的手上,摸了摸她嫩嫩的脸:“你会长大,这一刻你有我,所以我就送你这一刻的时间。唐小姐,喜不喜欢呀?”
这家伙态度随意,可随手送出的这件礼物却一点都不随意,非但不随意,甚至可以说是一掷千金,奢侈至极。当在场的人看到衞朝枫送出的那件小礼物时,皆脸色变了变,不知内情的旁人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个弄堂面馆的小老板竟然可以这么大手笔?
那是一条手表形状的手链,很小,却绝世,通体用钻石镶嵌而成,一颗一颗,连成一片,在灯下闪烁着王者的精致气息,睥睨天下。最绝的是,手链中央有表盘形状的刻度,时针指向一个永恒的时间,时间十二点四十二分——她的降生时间。
唐信啧啧一声,挑了挑眉:“看来这家伙是当真喜欢这位小千金。”泡妞都没见他这么认真。哦不对,应该说这家伙这么多年来还没泡过一个妞吧。
程倚庭看见如此贵重的礼物,着实吓一跳。怀里的小宝宝正一脸好奇地把玩着这小礼物,时不时张嘴咬一咬,觉得不好吃又嫌弃地甩甩手想丢掉。程倚庭看得心惊胆战,这哪里是在玩小礼物,这小肉手里捧着的分明是巨额资金啊。
程倚庭慌忙从小宝宝手里拿过那条差点被小宝宝丢掉的钻石手链,“太贵重了,这不行……”
刚想开口说话,却被衞朝枫压下了。他的手压住她抬起欲拒绝的手,笑意未改,语气却分明已渐现不容反抗的气势,“我送出去的礼物,从来没有收回来的……”
一瞬间,程倚庭有一种压迫感袭来的错觉。而且这种压迫感,和唐涉深惯常会有的那一种是同样的,同样的开口即决断,同样的一睁眼示杀。程倚庭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怎么可能,曾在她走投无路时出手照顾她三个月的衞朝枫,会是这样的人。
下一秒,一只男人的手分开了对峙中的两个人。程倚庭抬眼,只看见唐涉深一脸温和的样子,对她微微笑了下:“既然是人家的心意,收着就好。”
有唐涉深做主,程倚庭自然是放心的,听话地点点头,随即抱着小宝宝笑着对衞朝枫道:“宝宝来,谢谢小衞叔叔。”
唐涉深脚步一旋,走近衞朝枫,冷不防声音压低,丝丝诡异:“你当真是好闲情,竟然还会为当年的事舍得如此大手笔。”
衞朝枫眼风一扫,唇角带着邪气,也不否认。他是明白的,在唐涉深这种人面前,他一切行动之下的深意都逃不过唐涉深的眼,这个男人的眼睛太毒,什么都不会放过。
“就当我今晚对你说了一声抱歉吧。”衞朝枫笑意极深,却达不到眼底,他的眼睛分明是一丝笑意都没有的,“事情过去那么多年,我毕竟曾经是怀着毁了你的目的,才接近你的。”
唐涉深的声音透着毒意:“所以后来的两败俱伤一定在你们的意料之外,是吧?你受命接近我,陆凉风受命接近唐信。唐信输了,风亭没有守住;我也输了,SEC差一点点就尽毁;但你也输了,从此隐瞒身份,再不出世;陆凉风也输了,一场车祸,被如同弃子般抛弃出局。”
衞朝枫听罢,抿唇一笑。这一笑,当真是艳。
唐涉深心下一冷,就听见衞朝枫清清亮亮的无辜声音凭空炸响了起来:“陆凉风小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这个名字如同一根不可触碰的引线,轻轻一点,便会引爆全部的尘封过往。那些经时光洗涤的历史,仇恨,阴谋,原谅,如同一个时代,“陆凉风”这三个字,在其中分明占据了很险要的一个位置。
为了这三个字,唐信认输,奉上风亭;风亭失守,唐涉深于穷途末路之际兵行险招;力挽狂澜的战局,令原本邪念在心的衞朝枫不能再冷眼旁观,徒然转换立场,决定插手。
自此,陆凉风一战成名,也付出了一生的代价:她再也做不了,一个简单的好人。
如今这四个曾经是战局中心的人,在数年之后的今天,一并见面,其中恩怨与情仇才当真似残阳稍稍一碰便能飞出乱血来,即便撞得昏鸦乱飞遮天蔽日,也得不到一句对错的分辨。
唐涉深眼神森冷,面对陆凉风如同面对昔日的一个仇结。有一种仇,即便动手解也是无用的,非要用血洗,才能解得开其中的一星半点。
月光下,众人眼中的陆凉风面沉如水,分明是和昔日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王牌卧底一模一样。而额上细细密密的冷汗,因神经高度紧绷顺着侧脸滑下一滴,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自从十七岁那一年陈叔以苦难和血的代价教会她:“不论你有什么感觉,都放在心裏”,自此以后,陆凉风的表情就越来越少。
“各位,”陆凉风缓缓开口,眼神清冷,“别来无恙。”
这样无懈可击的女子。唐信爱上这样一个人,唐涉深没有办法。他既没有办法令唐信停止这一段感情,他也没有办法在唐信还深爱着陆凉风的时候对她赶尽杀绝。即便唐涉深有一万个立场、一万个理由、一万个想法,他也不可以对唐信认定的女人下手。
唐涉深一笑,将倾城姿与俏艳杀一并释放:“陆凉风小姐,当年的盛况,当真是幸会。”
当年她一手掀起的阴谋狂浪,造就一段最触目惊心的历史,几乎断送多少人的一生。唐信、唐涉深、衞朝枫,无论哪个名字,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巨头,无一不被卷入这场纷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陆凉风在当年把这样一种本事发挥到了极致:引火焚城,人间炼狱。
现场的气氛变得很微妙,连空气中都仿佛飘着火星,一触即燃。旁人皆静默地看着场内这几位巨头,静待局面的发展。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程倚庭。她是今晚的女主人,也是唯一一个和多年前那桩案无关的一个人。身为局外人的程倚庭,分寸如何拿捏,十分重要。
就在众人皆沉默肃杀的当口,程倚庭柔柔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忽然响了起来:“是陆凉风小姐吧?一直听唐信提起,听闻之前你身体不太好在医院,所以我也没有机会见见你。今晚你来了,我也终于能认识一下陆小姐了呢。”
程倚庭的这一番话,就像一触即发的战场上忽然拂面吹过了柔和的风,使得主将与士皆放缓了斗志,怠慢了战意。
程倚庭抱着宝宝站起来,走到陆凉风面前,十分出其不意地,忽然将怀中的小宝宝给她抱:“你抱抱看,她很重呢,又好动,很不好抱呢。”
陆凉风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身旁的几位巨头也齐刷刷跟着变了脸色。
程倚庭不知道“陆凉风”这三个字对唐家而言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过去那些年那些人的恩怨情仇,她单纯,也亲近,笑着就把怀中的小女孩凑近了陆凉风。
陆凉风心下猛然一惊,静默了半天之后,直言相告:“不用了。我的手……不太干净。”
她的这一双手,沾过血,伤过人,血沾得还不少,人伤得也很多。她看着程倚庭,这个传闻中唐涉深一生情劫的女子就站在她面前,几步之遥的距离,干干净净,温温和和,使得陆凉风陡然明白,这几步之遥的距离,原来就是从一个美好女孩滑向暴力学者的距离。
唐信站在她身后,看见她的背挺得很直,这个动作比她说过的任何一句话都让他刻骨铭心。他明白,一个被原谅的人,远远要比去原谅一个人来得痛苦得多,因为她已没有主动权。
程倚庭笑了,像是全然没有听懂陆凉风在说什么,自顾自地一放,便把手里的宝宝放进了她的怀里。陆凉风猝然受袭,来不及推拒,本能地一把抱紧怀里的宝宝。
陆凉风再不情愿也明白一件事,这位千金可是摔不得,要是摔着了,后果可比当年她干下的卧底案严重很多。敢摔唐涉深的宝贝女儿,唐涉深非把她宰了不可,有唐信在也没用。
她好软。小小的一团,有着小孩子身上特有的奶香味。陆凉风抱过枪抱过尸体就是没有抱过小孩,不禁满头大汗,深怕一个轻微的动作都会惊着她。
小宝宝倒是毫不怕生,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陆凉风,肉嘟嘟的小手也不闲着,摸着她散下来的几缕长发,咯咯地笑着。
陆凉风只觉得心裏一软,趁着理智犹在,她抬眼看向程倚庭:“我没有抱小孩子的经验,怕把她弄得不舒服,还是给你抱吧。”
“人都有第一次,不用怕宝宝不舒服,小孩子都爱哭,没事的。”程倚庭说完,看了唐涉深一眼,浅浅一笑,“……你没有意见吧?”
这种温柔的语气和浅笑,对唐涉深来说简直就是会心的一击……
“怎么会,”唐涉深心甘情愿得不行,“当然没有。”
陆凉风:“……”
陆凉风难得地囧了一下,擦着冷汗的当口才明白程倚庭这个人才当真是高手。三言两语,就化解了一场无形的恩怨。陆凉风抱着怀里的小宝宝,只觉当年战场厮杀、局面混乱之际,绝没有一个人会想到,若干年后,她还会有这样的机会——抱着唐涉深的女儿,小心翼翼如同珍宝。
程倚庭挽起陆凉风的手:“我们去那边聊天。他们这些男人啊,对小孩子的事一窍不通,我们不用理他们……”
程倚庭边说着话,边笑着把陆凉风带离了风暴圈中心。
衞朝枫冷眼旁观,微微抬起手肘碰了碰唐信,啧啧感叹:“唐涉深的这位夫人,可比陆凉风高出好几个段位啊。通人情,打圆场,以往程倚庭一贯低调不爱玩手段,今日才知程小姐察言观色、左右逢源的本事竟是如此高。”
唐信笑笑,不以为意:“没点本事的话,唐涉深眼光这么高,也看不上啊。”
衞朝枫贱贱的调笑:“至于你的眼光嘛……”
“嗯,”唐信摊一摊手,大方承认,“我的眼光确实比较低。”
衞朝枫哈哈大笑。唐信话锋一转,偏头一笑:“不过我的眼光再低,也比你没有眼光好。”光棍一条,还敢和已婚的男人谈眼光的问题。
衞朝枫摆摆手,笑嘻嘻的,也不生气:“我乐意,怎么了嘛……”
正说着,唐涉深一身清冷地就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噙着一抹笑,不怀好意。他抬手按了按唐信的肩膀,力道很大:“君子难过美人关,嗯?”
唐信没有躲,任他用力,淡淡地回敬:“彼此彼此。”
唐涉深倏然放开他,眼神分明。“唐信,我答应过你,不动陆凉风这个人。我说过的,我会记得。”
唐信低头,唇角有笑意。
唐涉深话锋一转:“不过我不动,不代表别人不会动。”
唐信连眉峰都没有挑,淡淡地反问:“哦?”
“别人我是不知道,不过对你吗……”唐涉深笑容诡异,这是每当又有很诡异、很匪夷所思的事发生时他才会有的表情:“……唐信,其实你想过,利用陆凉风复雠吧?”
这样一个问题。突然抛出来。唐信的脸上忽然升起一丝邪气,使得人们得以发现这样一件事:任何人,哪怕是偏头一笑间再斯文的人,在面对某一些不可言说的契机时,他该使杀时也是会立刻变色杀来的。
这样的人通常就叫作杀手。尤其像唐信这样的人,斯文、俊秀、温和、低调,他甚至没有一点要和你争锋的意思,更谈何置人于死地。
然而有一件事你要明白,真正的杀手最擅长的,就是让人认为他一点也不像个杀手的样子,就如同一个真正会说谎的高手,他这一生中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比寻常人更诚实的诚实者,一切都只为最后一个谎言而服务。这样的人,一旦一念之差,就会变得比谁都心狠手辣。
“嗯,我想过。”唐信点点头,落落大方,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任何人,处在我这个位置,想要复雠的话,引蛇出洞都是最简单的方法。”
一听这话,一旁的衞朝枫也不禁变了变脸色,讥诮了一句:“简单的方法往往很粗暴,甚至是残暴。”
唐信笑笑,不以为意:“但是你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达到目的最迅速有效的做法。想要做到一件事,尤其是一件不易做到的事,总免不了牺牲一两个棋子,放血引蛇。”
在场的男人皆沉默。他这一句话说出来,内心危险的本性多少也开始渐渐显露了。这个男人并不纯良,他甚至不善良。这就意味着,寻常人不会去做的,他会去做;寻常人不敢去碰的,他也敢去碰。
唐信松了松表情,忽然道:“只是好可惜,我没有舍得。”
在场的其他人齐齐地看向他。
唐信淡淡一笑,只一眨眼的工夫,方才那些黑暗、暴力、沾血的想法仿佛他都从来没有过,只一个干净利落的笑容,他就重新回到了斯文的边界。
“利用陆凉风,这件事我是想过,想得还不少,甚至连计划都随时刻在了脑子里。……可惜,我没有舍得,”唐信负手,走到这一步他是太了解自己了,了解自己恐怕今生都会对那个人未了余情,“……我终究没有舍得,对陆凉风下手。”
这一时这一刻,唐信以为,今生今世,只要他舍不得对陆凉风动手,这世上就没有人可以对她动一分。唐涉深也不可以,衞朝枫也不可以,旁的人别的人,更是不可以。
可是他失算了,还有一个人可以,可以拿陆凉风来牺牲,也可以对陆凉风下重手。这个人,就是陆凉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