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飞花留梦轻踏浪(1 / 2)

两世欢 寂月皎皎 6037 字 8个月前

左言希的医术,旁人不知,景辞却是最清楚不过。

若左言希在跟前,即便不曾喝茶,茶中异味飘出,也很可能被他察觉。

景辞有些头疼。他看着左、慕等人,轻叹道:“那么,这府里素日得贺王信重的健壮男子,大约都难逃嫌疑。”

薛照意失声道:“大人怀疑,是贺王府的内贼所为?”

这一回,连阿原都忍不住冷笑了,“不是内贼,难道还真能有刺客飞檐走壁,不惊动一名守衞,便能夺走贺王兵器,刺死贺王?若贺王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我倒还相信。”

她弯腰捡起地上那柄五十八斤重的陌刀,挥舞了两下,也觉有些吃力。

寻常女子提起这刀都吃力,更别说用它将贺王钉在地上;健壮男子倒是能做到,但贺王当时还未睡,再怎么伤病在身,都有武者的警觉在,身手差不到哪里去,怎么可能毫无挣扎便被人刺倒在地?

唯一的解释,杀贺王之人乃是他所信任的熟人,他在毫无防备之下,遭受致命一击,当场死亡。

李斐终于把景辞、阿原都叫到了一边。

“如今怎么办?先填好尸格,将贺王入棺,然后咱们一边慢慢调查,一边等着朝廷使臣到来,可好?此事不比先前朱蚀的案子,顶多两三天,京中使臣必定赶到。”

死的是当朝猛将,位列王侯,正得梁帝器重。杀人的疑犯必在府中,若能分开拷打审问,应该不难找出真凶。

可如果是贺王信重之人,岂会是平平之辈?若是背后有人,更是伸伸手指头便能将他这小知县碾个死无全尸。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将一切能预备的都预备好,等使臣过来,能准确无误地陈明案情,再让景辞能赶到前方替他挡掉些风雨,他便无功无过地把这事交给使臣。

若是使臣主导破案之事,不管真凶是谁都怨不到他李斐头上,他就能平安无事继续当他的县太爷了……

阿原自然明白李斐心思。但她对朝中之事一无所知,印象里端侯似乎也是个不管事的,虽不知为何封了候爵,却不晓得够不够能耐担下贺王这档子事。

景辞沉默,然后道:“若是拖得久了,凶犯更有机会销毁罪证,掩饰罪行,甚至可能潜逃他处。”

李斐道:“这个好办,我们就请小贺王爷和左公子配合下,最近封闭别院门户,不许任何人进出。能得贺王信任的侍衞也先一一筛查,不管有无疑点,都派人昼夜守着,不让四处走动就是了。”

总之就是拖也要拖到使臣到来。

景辞便问阿原,“你觉得呢?”

阿原道:“查案当然越快越好……但如果大人有疑虑的话,等个两三天应该也没事吧?”

正说着时,忽听头顶传来鹰唳之声,急促而尖厉,分明有警戒之意。

阿原忙注目看时,却见小坏正在前方盘旋不已。

目测其方位,其目标应该在别院正门附近。

正踌躇着要不要奔去看时,外面已阍者奔来,仓皇说道:“外面有个年轻人,求见原捕快。”

阿原怔了怔,“什么样的年轻人?”

阍者慌忙地比划着,“二十上下的年轻人,这么高,瘦瘦的,长得倒还好看,但拿着剑,很凶。我只说了句今日府中有事,他就把剑搁我脖子上了……”

他摸着脖子,差点没哭出来。

阿原蓦地猜到来人是谁,正要奔出去时,却见小坏鸣叫着已经飞了过来,几乎同时,另一道玄黑人影已逾墙而入,其迅捷居然不下于空中的小坏。

“萧潇!”

阿原吸了口气。

萧潇向阿原点一点头,阿原还未及问他这般神出鬼没所为何事,萧潇眸光一转,已掠过她看向景辞,向上一礼,“见过公子!”

景辞有些意外,将他细一打量,才认了出来,“是你?你就是萧潇?”

萧潇点头,“正是!”

阿原已惊住,“你们认识?”

景辞抬手抚额,“好像见过两面。”

萧潇微笑,“三面。”

景辞懒懒看他一眼,并不答话。

萧潇也不在意,问阿原道:“是不是贺王出事了?”

阿原警惕地看向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景辞却已肯定地答他道:“贺王昨夜遇害,死于他自己的刀下,目测应该是熟人所为。”

阿原不由瞪向景辞,“你怎跟他说这个?你可知他很可能就是那晚在涵秋坡想杀我的那名杀手?”

景辞还未回答,萧潇已问向她:“哪晚?”

阿原掰了掰手指,“应该是十三吧!那日下了一整夜的雨。”

萧潇便笑了笑,“那必定不是我。原姑娘,你认错人了!”

阿原指向他腰间宝剑,说道:“我认得这剑,还有这剑穗。同样的宝剑,同样花纹的剑穗,难道还会有错?”

萧潇明显有些震惊,但唇角很快弯过柔和笑弧,“可那不会是我。我当时还在京城,不可能分身出现在涵秋坡。”

阿原问:“谁能证明?”

萧潇声音低了一低,“当时我正随侍皇上身侧,皇上便可证明!”

李斐仔细听着他们交谈,闻言已不由屏住呼吸,悄悄向后退了一步。

阿原却已有恼意,“你这是明欺我们无法入宫找皇上对质吗?”

萧潇笑了笑,声音更低了些,“那晚我随侍皇上去探望一位公子,但那公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京了。皇上便在那公子的卧房坐了一夜,我等便在廊下站了一夜,听了一夜雨。那公子府上的人都可做证。皇上离开前,还跟侍奉那公子的姑姑说,‘她没说错,他果然去沁河了。赶紧找他去吧!’那姑姑如今应该已到沁河,也可为我作证。”

阿原完全不晓得萧潇所传达的梁帝口中的“她”是谁,但梁帝所探望的那位公子是谁,连李斐都猜到了。

他们都看向了景辞。

偏也就这么巧,灵鹤髓一案告破没几天,知夏姑姑就跑沁河找他来了。

景辞的面色不大好看,眼底也微微地泛红。半晌,他轻轻撇开话题,“你为贺王之死而来?”

萧潇点头,“兹事体大,未必是私仇。为皇上计,希望公子能协助沁河知县尽快破案,不要等待朝中使臣,以免贻误时机。”

景辞漫不经心道:“这事跟你前来沁河的目的有关?”

萧潇有些犹疑,“我不确定。其实皇上一心盼公子好生养病,应该不愿公子卷入这些事。但我着实放心不下,怕误了皇上的事,才希望公子帮忙。”

景辞便问:“我查案,那你呢?”

萧潇一笑,“我自然留下来听从公子吩咐!”

景辞道:“不用了,你滚远点就好。越远越好。”

萧潇清秀的面庞顿时窘得泛红,却依然清朗答道:“是,公子!”

他当然没有滚,返身离去的背影清健挺拔得像株小白杨,令阿原不觉又多看了几眼。

倒是小坏已将萧潇视为仇敌,见他离开,撵在后面盘旋唳叫,只是慑于他剑锋之威,到底不敢攻击。

见他走得不见人影,阿原方问:“你怎不留他下来帮忙?”

景辞道:“他又不能预知贺王之死,来沁河自然有别的事,我留他下来做什么?给你欣赏他高挑身段、俊秀脸蛋?”

阿原道:“你想多了,他没你高,生得也没你好。”

只是萧潇性情安静却明澈,言语温和又不失爽利,何况又有种少年人萧肃磊落的气度在,怎么看都比清冷孤傲的景辞顺眼,无怪当日的原清离迷得七荤八素,差点女霸王硬上弓。

当然,这话万万不能告诉景辞。她虽不记得以前是怎么诱得那些俊秀男子神魂颠倒,至少猜得到哪些话景辞更爱听。如今她既然打算收景辞的心,自然得挑景辞喜欢的说给他听。

景辞果然释怀不少,眉眼也舒展开来。他看向李斐,轻笑道:“大人,我们还是继续查案吧!”

李斐飞快权衡着其中利害关系,满脸赘肉已堆得跟怒放的花儿一般,急急答道:“成,成!为皇上做事,本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最好能赶在使臣来到前破案,皇上必对公子更加看重。”

景辞的笑便有些发苦,低低道:“我并不需要他看重。不过……还是赶紧查案吧!”

李斐哈着腰道:“好!好!”

他忽然间万分庆幸,昨天被贺王羞辱后,没能有机会在景辞身上找补。

若是为了死去的贺王,得罪这位显然深得皇上看重的贵公子,那才是背到家了。

幸亏没得罪他,幸亏还一起看秘戏图的好同僚,幸亏他们阿原生得俊俏,便是有慢待之处,到时将阿原往他怀里一推,再没解决不了的事儿……

阿原却暗自纳闷,待无人在跟前时,便悄声问景辞:“喂,你跟皇上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何封你为端侯,还特地跑郊外去看你?”

须知近来梁帝身体也不大好,有什么事大可把人叫进宫去吩咐,岂有纾尊降贵自己跑去看望的道理?端侯府又不在汴京城内,沿途有些地段还颇是荒凉,才有原家大小姐遭遇劫杀之事。

更耐人寻味的是,景辞不在,梁帝也不生气,安安静静地待在他的卧房,一待就是一整夜……

景辞显然不愿意多提此事,只淡淡道:“没什么关系。”

“嗯?他有病,平白封你为侯?”阿原挠头,“你到底是怎样的身世?往日必定告诉过我吧?可惜如今我全忘了,连你父母是谁,哪里人氏都不晓得……”

景辞眸光黯沉下来,“我父母早逝,是舅父将我养育成人。”

“那皇上……”

“皇上跟我没关系,早已桥归桥,路归路。只是他自觉欠我罢了……”

景辞神情阴郁下来,大约自觉已经解释得够细致,转身便要走开。

阿原瞧他面色很不好看,似乎有些羞怒;再听他说什么桥归桥路归路,倒似有一刀两断的意思。

她凝视着景辞俊秀得不似真人的面庞,细细思忖一番,终于恍然大悟,“莫非皇上喜好男风?他……他对不住你?哎,那什么,谁过去没点算不清的烂帐?算了,别放心上,咱们好好过以后的日子便成了……”

景辞心神不属,开始没留意她说什么,待听着好像有点不对劲,才留意看向她时,她正很男子气地一手叉着腰,一手拍着他的肩以示安抚……

他慢慢抬手抚了抚额,问道:“你刚……在说什么?”

阿原爽朗地笑,“没什么,没什么……即便你从前喜好男风也没啥,反正我从前也荒唐……”

景辞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噎死,指着她怒道:“你……你才喜好男风!什么乌七八糟的,哪里想出来的?”

他拍开她的手,快步走了开去。

阿原甩着被他拍疼的手,鼓起腮瞪他的背影,“弄错了?好吧,错就错吧……不过我怎会喜好男风呢?我只喜欢男人!”

嗯,必须是景辞这样高冷好看偏偏有着好厨艺好武艺的男人!

那些受贺王信重的随从大多跟随贺王出生入死过,平时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李斐亲见他们在县衙打人伤人跟打稻谷劈柴火般寻常,原没那个胆子去细查,但如今他一躬腰,顶着这事的成了景辞,便没有太大顾忌了。

贺王意外遇害,左言希明显支持官府查案,世子慕北湮惊痛父亲之死,尚未回过神来,何况已知晓景辞身份非同寻常,遂也不曾对小小沁河知县敢在贺王府兴师动众排查凶手提出异议。贺王府声势再暄赫,此时那些武将没了凭恃,倒也敛了气焰,乖乖配合一次次的调查盘问,赶紧先洗清自己嫌疑要紧。

李斐等日夜辛苦,足足盘查比对了两日,却惊异地发现,似乎别院所有可能杀害贺王的人都排除了嫌疑。

根据死亡时间推测,贺王应该在左言希、靳大德等离开不久便已遇害。

那段时间,因贺王大怒赶逐,随侍们都有些忐忑,除了部分值守的,其他人聚在一起议论好久才散去,大多可以找到证人,且彼此分开询问时,连讨论小王爷最爱的是哪家的小娘子之类的证言都能对得上。

因前日之事,李斐对靳大德颇有成见,但贺王爱姬薛照意因贺王大怒,在离开后即与靳大德商议,想在第二日设法将贺王世子劝回来,免得贺王气坏了身子。以薛照意和她的侍女兰冰的证词,靳大德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何况,靳大德完全靠着贺王威势才能作威作福。

这样护短护得不分青红皂白的好主子,他就是打着灯笼也没地儿找去,又怎会相害?

阿原踌躇了许久,说道:“如今贺王府没被盘查、又能让贺王全无防备之心的,只有两个人了。”

李斐张了张嘴,没敢说话。

慕北湮,贺王世子;左言希,贺王义子,且是景辞好友。

事发当天,慕北湮与贺王激烈争吵,甚至动上了手;左言希无辜受累,同样被打骂罚跪。虽是父子,可算来都有矛盾。

景辞翻着案上越来越厚的证词,缓缓道:“也不必盘查,这些侍衞和下人不经意间的证词,基本能证实这两位主子那晚的行踪。慕北湮当晚住于花月楼,整夜未归;左言希跪得双膝红肿,回到医馆后便敷药睡下。”

阿原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手指有力地叩着那些卷宗,说道:“证词应该不假,但慕北湮睡下后难道不能趁着夜深人静再悄悄回来?他有武艺在身,对地形又熟悉,瞒过众人耳目悄悄回来,应该没什么难度吧?左言希虽文弱了些,但住得更近,去而复返向贺王下手,估计也不难。”

李斐咳了几声,说道:“这个……都难说,难说……我先去喝盅茶。”

眼见又遇需下决断的为难之事,他当机立断地踱了开去。

景辞皱眉瞥阿原一眼,也转身走向门外。

阿原忙跟过去,“你觉得呢?”

景辞道:“我觉得你背着手一点不像好好的姑娘家。”

阿原尴尬地揉着鼻子笑道:“我这个原家大小姐,咳……的确算不得好好的姑娘家。我以后不吃红豆了,还成不?”

阅人无数,青出于蓝,红豆都快凑成百了,她自然算不得好好的姑娘家。不过她原来怎样的,景辞应该一清二楚吧?当日婚约,分明是两厢情愿的。

景辞不由转过身站定,阿原红着脸闷头走,差点撞到他怀里。

她愕然抬头时,景辞正无奈地瞅着她,“我说你现在举止跟个男人似的,言语也动不动粗俗不堪……你没觉得哪里不对吗?”

阿原怔了怔,细想当日原大小姐颠倒众生,必定气度高贵,优雅不凡,的确不可能像她这样动不动拔剑拍桌子。

她觑着景辞的俊雅面容,忙笑道:“嗯,我以后改,一定会……像一个好好的姑娘家!”

想想也是,如景辞这般人物,旁边站着个言行举止比男人还粗俗的女子,的确不般配,太不般配……

景辞很满意,又叮嘱道:“特别要记住,以后万万别再说那些糙老爷们说的脏话。跟没刷过的马桶似的,臭不可闻,难道你自己说着不恶心?”

阿原问:“你是不是也说过,以后不会再对我说这些刻薄话儿?”

景辞怔了怔,淡漠地转过脸,说道:“我去花月楼,查证下慕北湮那夜行踪。”

阿原忙道:“你腿脚不方便,还是我去吧!”

景辞道:“不用,那地儿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你留在这裏,去找言希的侍儿谈谈吧!”

“难道是你该去的地方?”

阿原虽愤愤,但景辞显然没打算跟她讨论此事,转身便坐了肩舆离开别院。

阿原默默思量着自己从前在原府时该是怎样的言行,顺便扭着腰向前走了几步,忽听得身后井乙叫道:“原兄弟,你腿怎么了?扭伤了吗?”

阿原被他这么一叫,差点真的扭到腿,连忙站稳身,背着手笑道:“没什么,刚左言希的一个侍儿走去,走得好生怪异,我学着走两步,看看是啥感觉。”

井乙笑道:“这些小娘们有什么好学的?”

待说完他才想起,阿原其实也是个小娘们,这两日还和景辞走得亲近,知县大人似乎颇有撮合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