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1 / 2)

惊涛拂云录 扶兰 2903 字 1个月前

姑苏赵府的船队已经再次起航,水手们在清洗甲板。

赵鹏走进唐廷玉的舱中,看着地上被制住穴道、人事不知的三名海盗,见唐廷玉正打算解开海盗的穴道审问,赵鹏说道:“如果我是你,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弄醒他们问口供。”

唐廷玉一怔,抬起头来看着他。

赵鹏道:“这些海盗,凶悍无比,因此得先将他们的锐气磨掉,再来审问他们,否则,他们宁死也不会开口。须知人不畏死,凭的只是一时的勇气;他一天不畏死,那么十天呢?一个月?一年?所以古话说: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

唐廷玉默然一会,道:“难怪得赵兄处事无不顺利,论及对人心的了解与把握,赵兄的确是明察秋毫。”

他转过身去望着地上的海盗:“就照赵兄说的,先将他们关起来,磨一磨他们的锐气再问口供吧。不过也许由宣王府问口供会比较快一些。”

赵鹏踢踢脚下的一个海盗,笑眯眯地道:“老兄,恭喜你,要到宣王府去开开眼界了。久闻宣王府山老夫子的厉害,人人都说‘宁见阎王,莫逢山老’,审审这些家伙,料想是手到口开吧。”

唐廷玉皱一皱眉,道:“流言往往多附会,山老夫子主持的刑堂,向来不会有血腥之气。”他忽而一笑,“赵兄若落到山老夫子手中,我猜想他一定会判你静室之刑。”

赵鹏扬扬眉:“静室之刑?”

唐廷玉道:“我几年前还很顽皮,一次闯的祸大了,被山老夫子逮住,关了三天静室。静室之中,听不到外面的一丝声音,静得你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与血流声。到第三天上,我几乎都要崩溃了。从那以后,我真的收敛了不少。”他审视着赵鹏:“我估计你大概能忍受三天以上吧。”

赵鹏“哈”地一笑,挥挥手道:“三天?你要我一个人呆一天都不行!”一边说着,一边心中生出又一重疑惑,唐廷玉与宣王府的关系,似乎过于密切了一些吧?

他看看唐廷玉,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将这几个海盗交到宣王府手中去?”

唐廷玉道:“你们的船不是要在泉州港加一次清水和食粮吗?宣王府的人就在泉州港等我。”

晚饭之后,赵鹏与唐廷玉凭窗而坐,繁星满天,海风徐来。

唐廷玉仰望星空,沉思着道:“云梦与伊贺岛之战是在五个月前。五个月的时间,她的内伤都未能全愈,只可能是两个原因:一,她的功力与伊贺岛忍者相去不远;二,她所习练的武功有极大的缺陷,这缺陷就是疗伤太慢。”

赵鹏一笑:“还可能有其他原因,比如说她这几年来连续征战,真力消耗过大,所以恢复较慢。但如果说她所习练的武功有极大的缺陷,你就大错特错了。”

唐廷玉“哦”了一声:“赵兄识得她的师承来历?我只看出她的轻功心法不是飞鱼岛一路的。”

赵鹏叹息道:“当然不是。她所习的轻功,名为‘蹑云步’,缥缈如蹑云气的步履,可踏雪无痕,也可碎石成粉,至柔至刚,全在于一心运用。”

唐廷玉思索着道:“蹑云步?我并未听说过。”

赵鹏道:“那是巫山门中巫山云雨一脉的轻功。”

唐廷玉不由得吸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古老而神秘的巫山门,弟子虽不多,却个个皆是天才杰出之辈,是以巫山门向来傲视天下;然而巫山弟子虽然天下无敌,没有哪门哪派敢轻易与他们争锋,他们自己却始终无法摆脱周而复始的内乱之苦,每次内乱,都有大量弟子死难,十几年几十年才能恢复元气,刚刚复苏,便又是新一轮的内乱,是以巫山门一直人才凋零。最后一次内乱是在大约八十年前,据说自相残杀的结果是,巫山门只余下一个弟子、人称“巫山神女”的姬瑶花,终生隐居在巫山之中,不过也已在多年前便已坐化。这几十年来,武林中早已淡忘了曾经横行一时的巫山门。唐廷玉没有想到云梦居然出身于巫山门。

赵鹏又道:“不过你的话也有一些道理。她的武功的确有缺陷,只不过这缺陷是因为她自己的缘故。”

唐廷玉扬起眉,等着赵鹏继续说下去。

他已慢慢习惯了赵鹏好出人意料的说话方式了。

赵鹏说道:“云梦虽然习练的是巫山武学,但她的气度风骨,都属于东海而非巫山,这就限制了她对巫山武学的领悟。巫山云雨一脉,要求习练者有一腔颠倒不能自主的痴情,从而具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流动风韵,若有情若无情,若有意若无意,如花之态,如水之光,迷离闪烁,不可捉摸,唯其如此,才能把握住‘巫山云雨’四个字的真谛。”

唐廷玉回想着云梦的神情气度,云梦的眼神如天空一般明净,的确缺少赵鹏所说的这种流动变幻的迷离波光。

赵鹏接着说道:“巫山弟子深知美貌与多情是最锐利的武器,务必磨砺,因此无不讲究皮相之优美、气质之风流飘逸,即使是相貌不那么出类拔萃者,也必然另有一种系人心魂处,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云梦当然很美,可是她却蒙上了面纱,居然自己放弃这一最锐利的武器;而且今日看来,她神情间也缺少这样一种能引起世人无限绮念的流动变幻之美,相反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凝肃定。”

他叹了口气:“如果她能够领略‘情’之滋味,也许能将巫山云雨发挥到极致;或者她习练另一种更适合于她的武功,成就也会更大。”

唐廷玉听着他侃侃而谈,心中慢慢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想到望楼上迎风而立的云梦。云梦与赵鹏完全是两个世界中的人,然而他们的气质神态之间却令他感到有某种相似之处,就仿佛是用同样的质材做成的不同的器皿。

唐廷玉不由得问道:“你这样熟悉巫山门的一切,想必与巫山门也大有渊源吧?”

赵鹏笑了起来:“当然大有渊源。我的外曾祖父便是人称‘巫山神女’的姬瑶花的双生弟弟姬瑶光。你看看你的面子多大,这可是我们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的秘密。”

唐廷玉只好笑笑。现在无论赵鹏再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吃惊了。这已经是给他的最大震憾。

他想到赵鹏对云梦的评价。赵鹏虽是漫不经心地遥遥观望着云梦,却已观察得如此细致入微,了解得如此透彻,评价又如此贴切。他心中异样的感觉更甚,不由得说道:“赵兄,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赵鹏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道:“你想问什么,显得难以开口的样子?”

赵鹏那种坦率而善察人意的态度令唐廷玉感到轻松不少,似乎在赵鹏面前什么惊世骇俗的话都可以自然而然地说出来。

唐廷玉说道:“你——是否为她而动心?”

赵鹏一怔,便大笑起来:“当然不可能。”

他看看唐廷玉的脸色,又道:“说与你也无妨。我修习的内功心法,名为蝶恋花。蝶本无心,花自多情。我自然会怜惜世上一切好女子,却已无缘为谁动心,只因我已无心。”

唐廷玉若有所思地道:“我也猜想过你也许修习的是这一类武功,否则你不可能在锦绣国温柔乡中始终保持住清静无尘、察见一切的心境。”

赵鹏忽地说道:“你又是否动心?不许说谎。”

唐廷玉略一踌躇便道:“我的确对东海王的女儿有似曾相识之感。这也正是让我觉得困惑的地方。”

赵鹏笑得前仰后合:“好,你倒老实,的确没有说谎。你若没有似曾相识之感,那才奇怪。”

唐廷玉询问地看着他。

赵鹏说道:“巫山武学其实源出于道家,因放荡不羁、致力于穷尽人世间的情爱之乐,而走上了另一条道;不过究其本源,仍是与太乙观清心寡欲的道家心法有相似相通之处。”

唐廷玉只一怔便说道:“是,至情与绝情,原是阴阳两极,不可或分。”

赵鹏叹口气道:“你就不要接腔接得太快了吧,太过聪明是不行的,会招来天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