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湿冷的南方小城终于下了一场十多年未见的大雪。光秃秃的树枝被晶莹剔透的白雪包裹,屋顶瓦砾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这个时候很多小孩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作“银装素裹”的世界。
“嘿,小家伙,红薯好吃吗?”坐在围墙上的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摇晃着小腿,兴冲冲地对路边抱着热红薯走过的男孩喊着。
男孩抬起头,见她穿着一套毛茸茸的蓝色衣裳,两只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显露出了丝丝狡黠,圆而俊俏的脸蛋被风刮得红彤彤的,活脱脱的像个小苹果。
“好吃啊。”男孩天真地回答。
女孩眯起眼睛笑着,声音比幽谷里黄鹂鸟儿的叫声还要动听:“那我好看吗?”
小小年纪的男孩面对这样的提问,花了五秒钟才反应过来。他脸颊瞬间羞红,连忙低着头匆匆地跑开。
女孩得逞地大笑起来,坐在她旁边,与她穿着同样衣裳的另一个女孩望着男孩离开的方向,说:“九秋,云城的男孩子都被你戏弄了一遍。”
“哪有,唐澄我还没戏弄呀。”叫九秋的女孩盯着她,然后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女孩清澈如湖水的眸子一下子睁大,将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别胡说,别胡说!”
“哈哈哈!凉夏,你怕什么嘛。”九秋从围墙上跳下去,转身朝凉夏伸出手,“下来,我给你买红薯吃!”
凉夏看了看围墙的高度,然后闭上眼睛,鼓足了勇气也从围墙上跳下。地面上有松松软软的积雪,还有九秋护着她,她安然无恙地着了地。
九秋抓起凉夏的手就跑,朝路的一头卖烤红薯的大爷奔去。
云城的人大抵都认识她们。
两个女孩机敏活泼,性格相比外向一些的叫鹿九秋,她时常拉着另一个女孩林凉夏走街串巷,几乎认识了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人。
鹿九秋比林凉夏早出生两个多月,因此常常像姐姐一样保护凉夏。由于她们的妈妈是最好的闺密,有一次她们将一捧黄土放进碗里,在碗里插了几根香,对着天地结为了姐妹。
其实,凉夏和九秋在命里就已经成为亲姐妹了。为什么?因为九秋出生的时候,凉夏妈妈挺着大肚子在医院外面等她降临;凉夏出生时,九秋妈妈抱着九秋在医院外面等她降临。她们在同一间产房的同一个时间段出生,从小时候起就形影不离了。
九秋说的唐澄是隔壁班的一个男孩,凉夏很喜欢他。
有多喜欢呢?凉夏跟老师申请,希望能将座位调到靠过道的窗边,这样,她就能经常看到唐澄路过自己的窗边了。
每次唐澄路过时,凉夏都假装在看书,然后等待着唐澄路过的一瞬间,阳光在她的书页上勾画出他的身影。
那时的凉夏才八岁,刚刚读三年级而已。
当然,她那时并不知道那种感觉是否是喜欢一个人,可能当她再长大一点才明白,那种“偷偷关注”就是一种喜欢。
凉夏关注唐澄的事情,只有九秋知道。九秋很想帮帮凉夏,但凉夏脸皮薄,羞于启齿,使得九秋想要当红娘的那颗躁动的心久久难以平息。
直到九秋念初一。
初一那年,九秋把自己想去的班级告诉凉夏,让凉夏也填那个班级。凉夏不知是计,等到了班级后,才看见唐澄也在那个班。
唐澄的身上穿着新发的校服,蓝白相间,宛若碧空白云。他在一旁帮忙摆正桌椅,然后找了个位子坐下,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似乎很期待新的一学期。
有一个看起来似乎认识唐澄的男生走过去,顺势在他旁边坐下。
九秋咳了咳,走过去将书包甩在那男生的桌上。男生抬起头看着她,九秋双手环胸,下巴高高地抬起,目光颇为凶狠地盯着他。
男生默默嘘了一声,提起自己的书包灰溜溜地坐到了后桌。
九秋回头,对着凉夏勾手:“过来。”
凉夏倒吸一口气,站在教室门口一动不动。九秋看她这副模样,跑过去抓着她的手臂,将她带过去按在座位上。
然后,九秋坐在后面,用力拍了拍刚才那男生的肩膀,说:“多多指教啊,同桌。”
男生嘿嘿一笑,自觉地与九秋之间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
而凉夏坐在唐澄旁边,仿佛被点了穴一般,整个身体都动不了。九秋在后面踹了一脚凉夏的凳子,凉夏回过神来,舒了口气,慌慌张张地瞥了唐澄一眼。
唐澄那张侧脸,是凉夏见过的最好看的侧脸——线条十分柔和,皮肤白净,脸上未褪去的稚嫩增添了不少年少的感觉。
忽然,唐澄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他的视线缓缓左移,落在了凉夏身上。凉夏吓了一跳,连忙屏住呼吸,双手僵硬地放在膝盖上,努力把背挺得笔直。
身边的少年用软软糯糯的声音说:“你好,我叫唐澄。”
“嗯——”凉夏睁大双眼,慢慢地转过头,却一直不敢抬头。她的脸上浮动着桃花一样的红,轻声地说,“我叫凉夏,林凉夏。”
那时教室外面的风悠悠地吹,撩起了窗边的白色窗帘。两个十二岁的孩子面对对方,视线未有交集,心却慢慢靠近。
如此对话,在凉夏看来,是王子公主般的第一次邂逅和交谈,可是在九秋看来,却是一出令人尴尬和着急的雷剧。
九月的云城暑热还未消退,放学后的空气里充斥着闷热的气息,橘黄色的夕阳余晖落在地面,柏油马路的颗粒缝里似乎能冒出腾腾热气。
九秋咬着芒果味的冰淇淋,擦了擦鼻尖密密麻麻的细小汗水,数落身边默默舔冰激凌的少女:“我看着急死了!林凉夏,你平时挺聪明的,怎么关键时刻这么笨呢?”
“你又没喜欢过人,你不懂!”凉夏伸长脖子朝九秋吐舌头——她只有在九秋面前敢这么嚣张。
九秋的肩膀上背着宽大的灰布包,走路时,布包在肚子上一摇一摆。她说:“我才不要喜欢人,一个人多好,自由自在的。”
凉夏歪着脑袋看向她,说道:“等你有了喜欢的人的时候,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九秋脸上浮起不悦的表情,她伸手抓着凉夏的马尾辫,微微一扯,说:“小屁孩儿,你这么小,懂什么‘喜欢’?”
“啊……九秋,疼!头发要被你拽没了。”凉夏躲开九秋的攻势,带着怨气加快了步子。
九秋没好气地对着她的背影翻了个白眼,默默地跟了上去。
自从凉夏和唐澄成为同桌后,她学习的劲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足。因为唐澄坐在身边,凉夏每节课都努力挺直腰板,老师讲的知识点她都工工整整地记在笔记本上,因为她想在唐澄的跟前,证明自己是一个特别优秀的女孩。
虽然凉夏学习很用功,每次考试都能考进前三名,但是,唐澄并没有因此与她多说一句话。
唐澄其实是个很内敛的男生,他除了上课回答老师的问题,平日里极少说话,唯一与他有较多交流的就是九秋的同桌——那个之前想坐在他旁边的男生关林修。
关林修是唐澄在班上唯一的一个朋友。
九秋有时候会帮凉夏在关林修那里打听唐澄的事,但是关林修常常闭口不言,哪怕被九秋揍得鼻青脸肿。
九秋说:“那两个家伙像石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