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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嬴栎带着一身的创伤进入咸阳。半个时辰之后,秦王子婴在咸阳宫内,得到了峣关失守的消息。
峣关之战,大将张开,关内侯嬴显殉国,咸阳中尉军全军覆没。刘季率领的楚军自峣关北上,攻占蓝田,陈兵渭水。
而咸阳,已无可战之兵了。
当嬴栎蹒跚撞进咸阳宫的时候,大殿之上火光忽闪忽现,在这空旷寂静的宫殿中,只有子婴那孤独的身影,被牢牢地钉在漆黑的深夜里。
“君上!”
子婴被背后熟悉的声音所惊动,他转过身来,只看见浑身上下好似血人儿般的嬴栎,子婴突然泣道:“子正......天亡大秦.....”
嬴栎站起身子,伸出手来拉住子婴说道:“君上,快随臣下离开咸阳!”
子婴叹道:“离开咸阳?我为一国之君,难道要舍弃咸阳,舍弃百姓逃命么!”
他挣脱开去,喃喃说道:“想不到大秦数百年的基业,竟会毁在我的手上......”突然,子婴拔出嬴栎身边的定秦剑,嬴栎大吃一惊,立刻上前抓住子婴的双手道:“君上万万不可!”
那把染血的定秦剑横在子婴的脖颈上,嬴栎一把夺下定秦剑,哀求道:“君上,君上请随臣下前往栎阳,栎阳都城粮草充足,城内还有兵卒数百,只要君上能够调动,定能够与叛军一战!”
子婴摇头道:“子正......数百残兵还能够拯救大秦么?”他呆立在大殿之上,缓缓说道:“寡人不会走的......”
嬴栎一咬牙,说道:“君上既然不愿离开,臣恳请陛下下令据守,臣下愿意死守咸阳!与国都共存亡!”
“死守咸阳?嬴栎,你拿什么来守?”子婴悲怆地说道:“就靠这些卫尉军?还是靠那些赵高留下来的大臣?”
嬴栎道:“只要君上有守城抗敌之心,就算是发动全城百姓,末将也要守住咸阳!”嬴栎见子婴缄默,他又道:“君上,楚军还在蓝田休整,君上下诏戒严全城,悉发城内男子固守而待,国都定能保全!”
子婴苦笑道:“子正啊,城内的六国遗民......会助寡人守城么?”
秦王走出大殿,他看着东方缓缓升起的朝阳。他道:“月落乌飞,社稷难全矣......”
不久之后,子婴升起朝会。他和嬴栎两人在咸阳宫等待着,然而绝大部分官员并未前来。子婴站在御阶上,他看着下面稀稀落落的人影,心中好似被剜空一般。
这少数的大臣们看到一身是血的嬴栎,多少心中已经明白。议郎宋照进曰:“君上......臣得闻......关内侯败于峣关,楚军来犯,臣以为应当固守都城以御敌。”
一名老臣道:“宋议郎,城中已无兵马,难以再战,咸阳城如何守得住?”
“为今之计当即发动百姓修缮城墙,囤积粮草迎击叛军!”
臣子们议论了一阵,子婴似乎并没有在听阶下议政。这时候,宫门外使者求见,呈上了一封竹书于殿前。
子婴见到来信,那使者道:“楚国使者蔡吾,拜见秦王。”
嬴栎见到蔡吾,心中不禁一震,这位使者蔡吾,竟然是自己昨夜所遇到的黄石公弟子。而嬴栎更不会想到的是,蔡吾前来,更是受了张良的委托。
蔡吾持着符节站在大殿之中。他看了看周围垂头丧气的秦国大臣,又看见嬴栎侧立于秦王身边。他盯着嬴栎,脑海之中暗暗思虑。
子婴将竹简丢在地上,低声说道:“这是刘季送给寡人的降书。”
蔡吾不卑不吭,他站直了身子说道:“秦王,沛公得知陛下诛灭赵氏,肃整朝堂,深知秦王有中兴之心,可堪英主也。然今庭柱崩塌,秦祚不继。此为天意,非秦王之过也。如今陛下困于咸阳,无险可守,无兵可用,诸臣背弃,黔首不聚。而沛公麾下劲卒进发于蓝田,左右大将疾驰于峣山,试问秦王,如何御之?”
大臣们一听,这蔡吾将咸阳城内的底细探查的一清二楚,此番前来就是要劝降秦王子婴。
嬴栎听罢,先手拔出定秦剑道:“蔡吾,竟敢在咸阳宫威胁我王!”
蔡吾看着定秦剑的剑尖,慢慢说道:“秦王可是有意与沛公一战于咸阳?”
群臣的目光齐聚在子婴身上。
子婴凝神盯着定秦剑,终于说道:“撤剑。”
只见蔡吾传来一名随行侍从。他在侍从身边低语一阵,那侍从对子婴拜礼,转身而出。不久,侍卫来报,楚军将关内侯嬴显,将军张开的遗体收殓安葬,已命卫队送至咸阳城下。
子婴听报,忽然觉得脑海之中一阵晕眩。嬴栎心中急切,立刻上前想要扶住子婴,然而秦王却止住嬴栎,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蔡吾,寡人要峣关守将朱全的人头!”
蔡吾依旧不动声色,他道:“朱全的首级,在下已命咸阳宫侍卫呈上。”
众官员循着一阵脚步声望去,一名佩剑侍卫双手托着一只木匣,从殿外来到御阶前。子婴看着侍卫打开木匣,果如蔡吾所言,这木匣之中放置着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自是朱全之首级无误。
蔡吾正色道:“秦王,如今天降丧乱,饥馑荐臻。赵氏起乱政于宫廷,布恶政于天下,致使神州分裂,百姓蒙难。待豪杰起于四方,大楚兴盛,怀王复国,天下诸侯并起矣!我主武安侯,雄烈宽明,有容人之量。受怀王驱骋,匡扶大义,扫除奸恶,武安侯承之,秦王若降,文武将官,宗室人民,绝无所伤也。”
蔡吾言毕,宫殿上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子婴默默无言,蔡吾道:“还望秦王早作议定!”
子婴开口,他只说了四个字:“廷议待决。”
蔡吾见有转机,便拜过秦王,转出大殿。
廷议时,子婴问于诸臣,此时一员大臣站出来道:“君上,以臣之见,不如率民投降,再图大计!”
进言者,正是中大夫焦允。
有大臣说道:“投降楚军?焦允,你食秦禄,却替贼言,竟然敢在此口出忤逆之言颠覆庙堂!”
“君上,刘曹之徒,乃是砀泗贼寇,萧何之辈,不过刀笔小吏,大秦煌煌,岂可向乱臣贼子屈膝!”
谏议大夫孟岐道:“君上,焦大夫之见,未尝不可啊。”
众人听着孟岐这么一说,原本安静的宫殿又喧嚣起来。
咸阳宫内此时还有三十多位大臣,众人三三两两附议而论。嬴栎察觉出大臣们意见已经逐渐趋向与投降,他一时血气上涌,跪倒在地,说道:“君上难道忘了庄公伐西戎,献公战少梁的事吗?”
子婴回想了一下,言道:“庄公伐西戎而克敌,献公战少梁而退魏国......先君英烈,寡人怎会忘记?”
此处嬴栎所提及的秦国君王征战之事,都是当年秦国于危难之中奋发而起的事例。秦庄公其,是周代秦国第五任君王,庄公在位时,为报犬戎杀害其父秦仲之仇,从周王室得到七千兵士,一战击溃犬戎,周宣王于是遂封庄公为西垂大夫;而孝公之父秦献公出战少梁,击败魏国,逼迫魏王迁都,使秦国随后走上变法之路。
秦王道:“子正,楚国使者作了万全之备而来。其统帅刘季,对咸阳城了若指掌。你看这大殿阶下,百官弃我而去,城内无可战之兵。楚军列阵在外,此仗......从楚军突破峣关便已分出胜负了。”
子婴说完,那中大夫焦允又进道:“君上,武安侯已经承诺,秦宫上下都会保全。咸阳困顿,君上若是与楚军对抗,只怕有灭顶之灾啊!”
至此,朝廷上的官员在意见上与焦允达成了一致。嬴栎明白,一旦咸阳陷落,秦国将就此覆灭。他体内流淌着老秦人的热血,怎会眼睁睁地看着国都不作一刀一枪的抵抗就此坠落?
嬴栎知道这些大臣已作好了投降刘季的退路,但是他不能。嬴栎谏道:“君上,末将为大秦公族。我老秦子弟,只有战死之士,绝无投降之人!请君上下令戒守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