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儿当然记得。”无姜为嬴栎的手掌扎上活结，说道：“那时候你胸口中了那么深一道剑创......大父还给你刮骨剜肉......”无姜停下手来，看着嬴栎胸口上得衣襟：“栎大哥，这么久了，你胸口上的伤，还疼么？”

嬴栎摇头道：“不疼了。也多亏你们祖孙俩的救命之恩。”

“哪里的话？医者仁心，姜儿岂能见死不救？”

嬴栎握了握左手，他感觉到手掌上的一阵阵清凉，甚是舒坦。他在塞北之时，手上开裂的旧伤一直难以平复。塞北天气寒冷难耐，手心上得旧伤反复发作，沾不得清水，否则便是麻痒疼痛，个中滋味，难以忍受。

这时候，无姜伸手放在嬴栎的掌心之中。她看着嬴栎，幽幽地说道：“信上说，你率领将士们赶走了匈奴，收复了肤施和阳周。现在上郡已复，百姓安泰。栎大哥以后还要继续留在军中么？”

嬴栎不假思索地说道：“君上的大仇未报，我还不能就此离开。”

无姜捏住嬴栎的左手，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能够放下这些事情，不再打打杀杀？”

“姜儿，栎大哥是亡国之人。天地茫茫，已无我容身之处了......”

“还有东山啊！”无姜按住他的嘴唇，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你和我回东山，我们在太湖边上打渔种田，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不好么？”

无姜对他柔情似水，嬴栎却无法坦然面对。他抱住无姜，柔声道：“姜儿，我若能和你长相厮守，这是栎大哥一辈子的福气......我答应你，待我报答了君上的恩情，我一定会封剑归隐，从此做一个平平凡凡的农夫......回到姜儿的故乡，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再也不问江湖庙堂之事......”

无姜听罢，两颊啥时染起一片桃晕。她推开嬴栎，娇羞低首：“谁.......谁要和你这样的呆子一起过日子？谁要......和你一起种地打渔......”

嬴栎莞尔一笑，轻轻拍了拍无姜的手背：“大哥知你安然来此，我也就放心了。”他起身佩剑，活动了一下辛凉的左手，说道：“姜儿，明日我再来看你。”

无姜回神问道：“栎大哥，大父的事......怎么办？”

嬴栎正色道：“姜儿，此事待我回营与叔冽他们再作商议。我处置了军务，就来寻你。”

无姜本来对嬴栎有所期待，然听到此话，不免有些失落。

临走时，嬴栎交给无姜一枚出入义渠北地军营的牍片，言道：“姜儿，若有什么急事，可来营内寻我。”

无姜收好牍片，依依不舍地和嬴栎道别。

回到军营，嬴栎命侍从送来义渠县的地图籍册。与无姜会面之后，嬴栎悬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下。

他将图册展开，寻找着甘泉峰的所在。

少顷，幽黄的烛火停在一处山头。嬴栎问之，那侍从回复，这一处山头正是义渠县甘泉峰。距离治所约四十多里。

“四十多里，那么来回县城只需半日。”

侍者又道：“这甘泉峰下有一处小小的村落，名唤古水村。是甘泉峰下过往百姓，南北商客聚集之地。”

嬴栎静思道：“长信宫位于甘泉峰上，而这村落又是往来要冲。村中的百姓，定然与长信宫有所联系。”眼下，嬴栎手中没有什么关于长信宫的线索，他决定亲自前往古水村，查探消息。

翌日，嬴栎传唤王廉商议。这时，王廉禀示，言道今日在城外有武林人士出没，几乎皆是往甘泉峰方向而去。嬴栎道：“是了，这些人也是为了长信宫而来。除了我们之外，竟还有如此多得江湖豪客汇集于此。”

“栎大哥如何行事？”

嬴栎道：“我这就动身前往甘泉峰。无论如何，必须抢先一步找到赵年才行。而且，孙公亦在山上，不知孙氏与此有何牵连。”嬴栎当机立断，他下令道：“叔冽，这几日营中的军务，就交给你与骆甲二人。”他将虎符与令剑一并交给王廉，又叮嘱道：“营中诸事，务必督责。”

“王廉领命！”言讫，叔冽便匆匆离开了大帐。

嬴栎交托完毕，遂换上素服，背起定秦剑，策马出了军营。待出行之时，已近酉时。谁知刚出城门，却被无姜半道拦下。

“姜儿？”嬴栎一时愕然。

无姜有些生气地看着嬴栎，说道：“栎大哥，你不是说了，与叔冽商议之后，就会前来寻我？可你偏偏要一人前往古水村！”

嬴栎下得马来，见她生气，便安慰道：“姜儿，此去甘泉多有危险......”

“因此，你便不告诉我，要自己偷偷一个人去？”无姜嗔怪到。

嬴栎被她驳斥地哑口无言，心下疑道：“姜儿怎知道我要去往古水村？”

无姜看出端倪道：“要不是叔冽，我就傻呆呆地拿着你的文牍去营里找你哩......”

“怪不得......王廉接了将令便离开了大营......原来是去找姜儿报信去了。”

嬴栎又气又好笑，说道：“姜儿，我看你还是留在城中，不要随我涉险。”

无姜不慌不忙，取下肩上的包袱递给嬴栎道：“都尉，收下这个包袱，让小女子作你向导！”

无姜素手一伸，将包袱丢给嬴栎，绕步到战马旁边，盯着他道：“呆子，你再不走，太阳可要落山了！”

嬴栎争不过无姜，只得依她。待要上马，却见无姜靠在马背边，并不上去。无姜伸出双手，笑盈盈地看着他。嬴栎脸上一红，轻轻拉住无姜的右手，将她抱上战马。

两人胯下的战马并不高大，却是矫健雄壮。马儿载着两人风驰电掣，无姜在后抱住嬴栎的腰腹，一路上不禁神采飞扬。

过了一道山口，两人遇到一条岔路，嬴栎取出地图正要查看。无姜却身手往左边一指，说道：“往前再走半个时辰就能到村子里了。”

嬴栎问之，无姜言道先前在外采药，曾和附近的猎户农民靠近过甘泉峰。对于古水村的位置也是知晓的。

按照无姜所指，嬴栎驾驭着马匹进入一条羊肠小道，此路形迹难辨，平日里似乎是人迹罕至。又过了半个时辰，在太阳沉入西山之时，两人终于抵达了古水村。

嬴栎抱下无姜，并肩而行。但望见前方村落之中人声鼎沸，炊烟袅袅，甚是一派兴旺热闹的气象。再近得几步，更看见不少黔首在村落大路上买卖言谈，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无姜看着眼前的景象，说道：“栎大哥，这村子好生热闹。”

嬴栎道：“这几年战乱不休，百姓流离失所。神州四海之内，已多久没见这般景象了？”他牵着马儿缓缓进入村庄。甫一入村，忽地感觉背后被人重重一撞。嬴栎武功高强，倒也屹立不动。他回头一见，却是几个身后背剑的武林人士从他身后经过。方才那撞击一下，颇为莽撞凶狠。

打头一络腮大汉领着三人匆匆而过，他侧首瞥了一眼嬴栎，只看见一位背剑的青年剑客立在路边，正不断打量着自己。

汉子并未多加留意，他招呼落后的三人跟上自己的脚步，很快便进入了村中的一间客栈。

“栎大哥，那汉子也真是粗鲁无礼。”无姜怨道。

“恩，这一下倒是无碍。”嬴栎笑了笑。“天色不早，我们还是要早些投店。”借着夕阳的余晖，两人看见前方客栈的招牌：“古水客栈”。

他想了想，随即上前。

这时，在客店门口东张西望的伙计见到嬴栎，***步而出，拉住缰绳道：“这位小爷，可是要住店？”

嬴栎见他精干，笑问曰：“小兄弟，你怎知我来此投店？”

那伙计见说到一笔生意，抱拳回曰：“小爷脚下虎步生风，满面红光之色，一人一马，单骑而来，一看就是江湖好手！”

“非也，在下身边还有一人。”

伙计见到嬴栎身后的少女，心中大是赞叹。他夸赞道：“哟！原来是伉俪打假光临，咱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大幸，大幸！”

无姜听了，心下一甜，满脸娇羞。

嬴栎不为所动，他立在门口看着酒肆，只见里面坐满了大吃大喝的江湖人士，一时间，辱骂叫喝之声，兵器撞击之声声不绝于耳。他观察了一阵，驻足不前。那伙计生怕两人离开，慌道：“这位客官，小店虽然人多嘴杂，但是这方圆数十里唯一一家客店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又道：“若是入夜过了这村......这外头啊......可难保太平......”说罢，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无姜。

嬴栎见他神色紧张，便问道：“小兄弟，这古水村外，莫非还有吃人的豺狼虎豹不成？”

伙计摆摆手道：“若真是豺狼虎豹......兴许还能保全半条性命......可这......”他说到一半，欲言又止。

“你但说无妨。”

伙计近到嬴栎身前，悄悄说：“这几日发生了不少江湖仇杀，不知道从何处来得武人游侠在此聚集......古水村里，早就不太平了。”他说罢，回头望了一眼后面的大堂。伙计又弯腰说道：“夜半三更，牛鬼蛇神，杀人越货.....村外荒野里，到处都是些无头尸首......那些个财货辎重，尽皆夺走......”

嬴栎眉头一蹙，问道：“还有这事？此地里义渠县城不过数十里，难道郡守府不管么？”

伙计道：“千真万确，江湖中人的仇杀械斗，官府怎会插手？那郡守马原，人唤太平郡守，此事于他而言，可是全然置之身外。”

“若是这样，本村的三老，亭长，啬夫何在？”

伙计叹了一口气道：“大侠，小的也不便多说。古水村乃化外之地，诸老能竭力主持村民生计已是不易，再和这些草莽流寇计较，怕是他老人家的脑袋也保不住了。”

嬴栎听罢，遂将缰绳交给于他，说道：“今夜我二人投店，这匹好马，你可要好生看管，草料清水，都要备齐了。”

伙计二话不说，当即牵过马匹，在门口喝道：“投店.......”不多时，就有一中年男子出得店来，迎接两人。

两人进店，中年人是此地的掌柜，言谈间，嬴栎得知此人姓彭，单名一个枚字。嬴栎见周遭喧嚣不已，言道：“彭掌柜这一方宝地，倒是热闹。宾客满堂啊。”

彭枚记下账目，苦笑道：“乐少侠哪里的话？小小酒肆，寸土之地，哪容得下四海之友？”

掌柜抬起头来，奉上两盏油灯，恭敬地说道：“两位，客房上楼，往东首移步两处即是。”彭枚又传来小厮，端上酒菜，送二人上楼。

待得入席，无姜便摒退伙计，从怀里取出一支银针在酒菜里试探。

嬴栎见她如此行为，问道：“姜儿，你这是何意？”

无姜在菜羹肉脯上一一试过，这才道：“栎大哥，亏你还在江湖上行走，怎么也不留个心眼？”

“心眼？”嬴栎恍然大悟道：“你是说，客栈里有人下毒？”

无姜道：“不管是否有人下毒，留个心思也总是不坏。”说罢，她又把盏倒酒，验过无毒之后，自己就要一饮而尽。

这时候，嬴栎伸手按住酒盏，说道：“姜儿，这一盏，由大哥来喝。”

嬴栎夺下酒水，饮之入腹。

无姜心道：“他怕我喝了这酒会中毒么？”

两人在野外走了半天，好不容易投店入宿，一时饥肠辘辘。嬴栎分好汤肉，两人遂把酒言欢，笑语晏晏。

酒到酣处，无姜敞襟燕坐，慵懒地说道：“栎大哥，这客店可吵闹地紧。”

嬴栎道：“这客店里有不少江湖人士。多半是要上山去的。”

“你说，为何我们一来，就遇到这么多人？”

“长信宫内乱，赵年失踪。那山上总坛，怕是已经四分五裂。这些武林豪杰，十之八九是为了去争夺剑谱药经的。”嬴栎思忖了一阵，说道：“不知孙前辈会在何处。”

无姜趴在案上，迷迷糊糊地说道：“栎大哥，我们什么时候上山找大父？”

嬴栎道：“姜儿，眼下还不到上山的最好时机。且待这些江湖人士行动之后，你我再动身上山。”

无姜看着嬴栎，正要说话，突然听见隔壁传来一阵说话声......(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