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山地环绕的信浓平野,眼前豁然开朗。由此往西,是辽阔的浓尾平野,一直延续到畿内。
两个行商打扮的年青人,背着大大的包袱,一边匆匆赶路,一边欣赏着沿途美丽的风景。前面一个,身材、像貌都很普通,甚至有点呆相——只有一对眯缝着的小眼睛里,偶尔流露出狡黠的光芒。后面一个,黑而且胖,满脸的疲惫。
“喂,歇一会。”终于支持不住了,黑胖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同伴走过来,“嘿嘿”地笑:“你这种体力可不行呦。”
“为什么?”黑胖子一边喘气一边抱怨,“我要和你一起赶路做这种事情……”“那是为了赤、真两家的未来呀。”“只是为了赤军家的未来吧!”
“嘿嘿嘿嘿嘿。”那个呆呆的人,就是赤军家新任奉行土屋昌利;黑胖子,是真田家臣楠木政文。政文望着同伴的笑容,心底油然生起一股厌恶感:“真田家的未来早已经注定了,不是被护幕军剿灭,就是被赤军一口吞掉吧。”
“哈哈,你很清楚呀——其实,真田家的这种未来,应该不是由赤军大人的野心,而是由真田大人的性格所决定的吧,”昌利在政文身边坐下来,“真田大人如果甘于屈居人下,会安全地成为未来赤军幕府辖下的大名吧。”
“赤军幕府?呸!”政文在心底暗骂,他问昌利:“对了,赤军殿下,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昌利皱皱眉头:“我不知道,也只短短地见过两次面……”“故作神秘,大概也不过是个一般的野心家……”“也许吧,”昌利眨眨眼睛,“没有什么威势,也看不出聪明来。可是,日野、仁科他们是一直跟随的,那批家伙可不会信任一个庸才……”
说着说着,他突然站起身来大笑:“不过你放心吧,就算赤军大人是个庸才,只要有了我土屋昌利,他也终究会得到天下的!”政文撇了撇嘴,心说:“算了吧,你会毁了赤军家才对!”
二人一路西行,走到鞍挂垰附近天领的时候,突然被几名巡逻的幕兵拦住了。
土屋昌利谄笑着弯腰行礼:“在下是从小诸来的商人,准备上京去贩卖干菌。”在幕兵的催促下,他打开背着的包袱:“浅见山上的野菌,非常美味,听说最近京城里很流行——来来,几位要是喜欢,拿点去好了。”
一个队长模样的幕兵面无表情地问道:“信州?现在不是被山贼占领了吗?”“啊啊,是啊,可是什么时候也得做生意呀,我们要活下去啊……”队长抬枪,指了指一直兀立在旁边的楠木政文:“他呢?”
“啊,快来,快来给长官行礼,”昌利拉一下政文,“他背的货色一样啦,要不要也打开检查一下?”政文老大不情愿地匆匆一鞠,把包袱从肩上解下来。
他的态度引起了对方的怀疑。队长把枪尖举近他的鼻子:“什么名字?”“岛作。”政文按早就拟好的假名,愣愣地回答。那队长冷笑一声:“我说啊,你叫赤军,你是信州的山贼!”一边说,一边用枪杆拍着政文的肩膀。
政文大怒,再也按捺不住了,虎吼一声,一把抓住了枪杆。昌利大惊,一个劲给他使眼色,他却浑然不觉。队长喝一声,抽出枪身,向政文当胸便刺。政文退后一步,抽出暗藏的小太刀,格挡相迎。
“果然是奸细!”幕兵们大叫着向两人冲来。昌利自以为经验老道,什么武器都没有带在身上,此时不由吓得魂飞天外,掉头就跑。那边政文空有一副老大身躯,武力却是不行,被个小兵逼得连连后退。
正在危急之时,路边草丛里突然跳出一人,舞开一条齐肩高的木棍,一招就把那名队长打翻。幕兵们大呼小叫地拥来,被他轻轻巧巧,顷刻间全都打倒在地。
“你是长谷川!”政文又惊又喜。
那人正是游行天下修道的长谷川五十岚。他把木棍背到身后,单掌立在胸前行礼:“真田殿下特派在下前来保护二位。”
“那太好了。”政文哈哈笑着凑过来。那边已经逃出快一箭地的昌利也奔了回来:“是真田大人的部下吗?——好危险,幸亏你及时赶到。我说楠木君,你这个样子是不行的,为人该低头的时候还是要低头,何况咱们是在假扮行商人。”
政文“哼”了一声,不去理他。昌利看看在地下辗转呻|吟的几名幕兵,又说:“喂,快把他们杀了,免得泄漏咱们的行踪。”
阿岚翻了他一眼,政文也当作没听见,背好包袱,笑说:“有你在就安全多了……天快黑了,快走吧。”两人径自向西方走去。昌利望望幕兵们,想要下手,却又没有武器,加上心头还有点胆怯。他恨恨地叹了一口气,背上包袱,大步追赶二人。
幕府的敕命,十月中旬来到了宇和岛城。
“中国的战事怎么样了?”伊达慎刚安顿好敕使,就回来找军师秦东明。
秦东明回答:“正在围攻松江城。三次水谷军前往增援,在王贯垰附近被击退……”
“哼,”慎刚冷笑,“因为是亲藩,幕府才急急忙忙催我制压濑户内、威胁广岛,从而减轻松江的压力。可是我哪里敢动?我一动,九州那些叛贼一定会东进的!”
秦东明沉吟道:“难道完全不理会敕命吗?我家以护幕为天下先,如果拒绝幕府的出兵命令……”
“我是护幕,不是护德川氏,更不是护那些无能的松平氏亲藩,”慎刚压低声音对秦东明笑笑,“你应该明白的。”
“然而……”话未说完,屋外有人禀报:“中津藩使者久松缝殿求见。”
自宽永七年九州变乱以来,中津小笠原康长以一人之力独抗岛津等西海诸强藩,屡屡击退来犯之敌。岛津胜龙见不能速胜,遂召集诸盟友,轮番出动舰队封锁海路,想要困死小笠原。是年四月以后,更重兵围攻府内。府内——昔日的贸易良港,于今几乎成为死地,中津大将安艺忠德的守军三千人,损伤过半,粮草也即将断绝。如果不能打开这一局面,府内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府内丢失,岛津等上陆夹击,中津有如瓮中之鳖。
“在下从府内突破重围而来求救,”久松缝殿跪在慎刚面前,痛哭流涕,“出港时共有两艘船,三十四人,活着来到宇和岛的只有在下与两名水手而已。府内粮草,恐怕支持不到月底,安艺大人以下,人人抱定必死的决心。可是就怕……就怕即使玉碎,也无法保护主家的安康啊……请殿下速速发兵救援,中津上下,齐感殿下的宏恩!”
慎刚望一眼秦东明:“可是,幕府才发来敕令,要我北援松江……”
“同是亲藩,幕府何厚此薄彼?中津被围两年,不得一兵一卒救援。难道……难道幕府放弃西海了吗?!”
慎刚皱着眉头,还想说些什么,秦东明却开口了:“阁下辛苦了。敝上一定会尽快发兵救援的,阁下先下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