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如槛,嵩岳巍峨,立于山巅,目之所及,云海蒸腾,黄河如带,令人襟怀大畅。不过,并非人人都做如此之想。在山巅相距数十步的三棵枝叶茂密的老松枝叶间,各隐匿着一持弓弩射手。三射手俱着与松针近似的青色葛衣,青巾裹头,一人持弓,二人执弩。持弓者面目与中原人迥异,双臂粗长,明显是一匈奴射手。另两个执弩者身体壮硕,筋骨有力,所执之弩,为军中少见的大黄力弩,弓力七石。匈奴神射,力士巨弩,位呈三角,必杀之阵。这样的三个人隐身树丛,给人第一感觉必是刺客。但此处绝岭,山陡道险,也没啥风光可看,谁会那么无聊爬上来找死?答案在半个时辰后出现。当天边那一抹黑点出现时,三个在树顶蹲了大半天,差不多被风干的伏击者,终于发出解放了的长吁声,迅速搓搓发僵的脸皮,活动一下手脚,端起弓弩,抽箭取矢。黑点来得非常迅速,越来越清晰——看清了,是信鹰!龙狼军鹰眼所饲的信鹰!三个伏击者分别拉开手里的弓弩,寒芒闪烁的箭镞锋矢。对准越来越近的飞鹰。原来他们伏击的不是人,而是鹰。雄鹰展翅,翱翔千里。飞行高度非普通弓箭弩矢所能及,飞行迅速亦非普通射手所能追。故此这三人登上绝领高峰,将射距大大缩短,所使用的又是硬弓强弩,射程与杀伤力都不是一般地强。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一流射手,而且是三个。更布下一个必杀的三角阵。而最最重要的是,他们这个伏击点,是经过长达两个月的追踪观测。所确定的信鹰必经之途。天高任鸟飞不假,但实际上包括信鹰在内的受驯飞鸟,其飞行也有一定轨迹路线,不是随意乱飞的。只要有心观察。总会找到其飞行规律。并有针对性下手。人若决心对付动物,别说飞鹰了,就算是飞虎也难逃毒手。当懵然无知的信鹰,一如往常从山巅之侧飞过时,绷绷绷,三声疾劲弦响,三支利矢夹着锐啸攒射而至。嗤!一矢擦着翅膀飞过,险险落空。咻!一矢从鹰腹掠过。带飞几根羽毛。噗!一箭正中鹰腿,得手了!信鹰发出一声尖唳。打着旋子栽下山。在栽落的过程中,信鹰仍努力试图振翅飞起,终于因伤痛难支,从数千尺高空坠落。一个时辰之后,三个伏击者出现于荥阳城外一座别院之内,分别将死鹰与从鹰腿上解下的信筒,呈交给一个年约二十出头,五官清奇,目光闪动着睿智光芒的青年文士。青年仔细验看信筒上的火漆,确认完好无损,满意点头,看了一眼死鹰,道:“毙鹰者,领百金;协从者,领十金。去吧。”三人俱伏跪叩谢,千恩万谢而去。青年用小刀消去漆封,倒出一卷细纸,展开,约一指宽,半掌长。一看那密信上完全不知所云的文字,青年便笑了:“果然,这就是鹰眼的密语了。想出此着之人,还真是大才。”放下密信,拍拍手掌。门外旋即响起请示声:“仲公子有何吩咐?”“唤丁甲来。”过了一会,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出现于阶下,恭敬候命。青年亲自动笔,将密语信件誊写到一张小纸上,将小纸交给名唤丁甲的汉子:“叫你弟弟译出此信,按一字十金给予酬劳。”丁甲一脸惊讶兼狂喜,这纸上最少有三、四十字,这可就是数百金啊!有这么大笔钱,足以在雒阳买下十余顷良田,置办庄园,成为一个小地主了。青年阴冷地盯住丁甲:“不管你用何方法,一定要你的兄弟将信译出。若做不到,你也别在我门下了……明白?”丁甲惶然道:“是、是,丁甲一定不会令仲公子失望。”……三日之后,雒阳永和里,刘艾的府邸。后院会客堂上,刘艾一袭宽襟大袍,手持玉如意,仪态优雅,谈笑风生。而他的客人,只有一个。刘艾此时正大发感慨:“伯达啊,想当年,我与建公同朝为官,我为中郎,建公为京兆尹。彼时我与令弟年纪相仿,而建公与你年纪相若……一转眼,已过二十载,我已知天命,建公也已垂老,当真是弹指韶华啊……”客人是个年约三十出头的壮年,身材高瘦,面目俊朗,闻言合袖致礼:“家父曾细数雒阳故交,最推崇者,当数刘公。”尽管知其有夸大之嫌,但刘艾心下仍大为受用,捋须呵呵大笑。这时一仆趋行至阶下,躬身禀报:“家主,司马先生来了。”刘艾笑声更大了:“刚说到他,人就来了,快请。”不一会,在仆人引领下,那青年出现在刘艾面前,恭恭敬敬行礼:“河内司马懿,拜见刘公。”刘艾抬手虚托:“贤侄不必多礼,且与令兄同席。”嗯,这对兄弟,正是河内“司马八达”中的老大与老二:司马朗与司马懿。司马朗已年过三旬,但排行老二的司马懿却只有二十出头,兄弟间相差十岁以上,也是少有。兄弟二人都是在建安五年九月以后,应刘艾之邀,南渡入雒,入御史台。为刘艾幕僚。司马朗老成持重,司马懿英睿多智,短短半年。就深得刘艾器重。如果马悍还在雒阳,得知司马兄弟为刘艾效力,他一定会采取两个行动:要么将司马兄弟、最少是将司马懿收纳麾下;要么暗施手段,让司马懿人间蒸发。总之,绝不会放任这个危险人物脱离于掌控中,可惜……刘艾原本与司马朗笑语宴宴,见到司马懿后。也是一脸欣然,但望见司马懿神情严肃的样子,也渐渐笑不出来了。兄弟更相知。司马朗早在其弟一进门时,就已感觉不对,讶然道:“仲达,怎么刚从荥阳回来。就这般模样?莫非有何不妥之处?”司马懿缓缓道:“我已令门下三客射下龙狼鹰眼的信鹰。”刘艾失惊:“什么。你……原来前几日你索要武库之大黄力弩,就是为了……唉!仲达,你太莽撞了,鹰眼之信鹰皆有编号,如此冒然杀之,定会惊动鹰眼,你是不知这些人的厉害……”司马懿平静道:“鹰眼之名,懿在河内亦多有耳闻。既已动手,自然会收拾手尾。懿此前已寻到一可靠出首之人。为嵩山猎户。鹰眼循迹追查,此猎户自会出首顶罪,自承乃其误射信鹰。信筒及密信已交由其处理,并令漆工重新封漆,一切都看不出异样,刘公但请放心。”刘艾闻言,这才稍稍安心,但言语间仍对司马懿此举过于鲁莽而不悦。司马朗赶紧转移刘艾的注意力,道:“仲达,密信上写着什么?”司马懿老老实实道:“密信皆以密语写就,无鹰眼专属的密码本,以特殊方式破译,外人一个字都猜不出来。”就罢,将誊写的副本献上。刘艾与司马朗先后看了,结果都是大眼瞪小眼,两位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却一个词都串联不起来,无不感叹鹰眼之精密。刘艾叹道:“如此看来,纵得密信亦是无用,其实我早该知晓。若如此轻易就泄密,龙狼军怎会以之用于战场之军情传递?”司马懿诡秘一笑:“不然,我等虽不识密语,但这雒阳之中,却有人识得。”司马朗惊喜道:“是么?竟有如此大才……啊,莫非……”司马懿微笑点头:“兄长猜得不错,正是。”兄弟相知,说头知尾。刘艾也恍然:“仲达居然能将手伸入鹰眼?”司马懿谦逊道:“只是运气而已,懿门下之客,有一名丁甲者,其弟丁乙为鹰眼佐吏。”刘艾大喜:“如此,仲达定已破译,那译信何在?”司马懿叹道:“可惜,据那丁乙所言,此密信乃最高等级之信件,需两人持上、下密码本,交叉对译方可。丁乙只能断续译出一半内容,而另一人,无论如何也收买不了……不过,即便只有一半,也足以惊世。”司马懿说罢,将一封纸呈上。刘艾接过,打眼一看,脸色都变了。这封译书完全按照密件的格式抄写,有些字句完全看不懂,那是丁乙无法转译之处,而断断续续的字句,则拼凑起令人惊心动魄的内容。“……梁……弥,沛王……东平……阻之……大将军未归,勿使入雒……”内容断续,石破天惊,联想起昨日殿前朝议,这缺失的内容完全可以猜测补全。虽然未能译出收件人是谁,但想也知道,梁国、沛国、东平,俱在兖、豫二洲,尽在那个人的掌控之中,随心所欲,翻云覆雨,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昨日朝议内容,每个人都当着天子灵位宣誓不可外泄,刘艾相信,无论是司马懿,还是那个丁乙,都不可能知晓。只不过,丁乙译出之后,或许看不出什么,但以司马懿以往表现出的敏锐政治嗅觉,如何猜不出这残缺的密件所包含令人震惊的内容。“仲达,你做得很好。”刘艾小心折好密信,贴胸而放,深吸一口气,“你二人随我同去,找一人谈谈。”司马懿含笑点头:“执金吾伏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