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魂者们默默看着那团妖异的火焰在地上扭曲,渐渐绽放成一幅鬼魅的图画。随着火焰熄灭,在地上残留下一团黑黢黢的形状,他们几乎窒息的咽喉,才能呼出第一口气。“这是……什么意思?”林一鹿小声问他的姐姐,“鼠族不是早就知道,他们的创造者,已经死了么?”“这不一样。”林一燕神色凝重道,“在国师编造的弥天大谎中,虽然身为创造者的人类,已经在一场‘诸神之战’中全都陨落,但还留下一丝希望——只要鼠族能完成诸神的使命,诸神就会复活,将他们召唤到那蓝天白云之下,永恒绚烂,无尽丰富的天堂。“这种诸神已死,或者因为各种原因而暂时休眠,即将复活的说法,在很多信仰体系里都是存在的,并不会减弱信仰的力量,反而会强化信徒的虔诚。“然而,刚才这名鼠族智者的呼喊,明显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说,他们已经识破了谎言,所谓的诸神、真神、上帝、造物主、创造者,随便怎么称呼,都是不存在的。“曾经存在,后来死去,将要复活,这是一个概念。“从未存在,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该死的骗局,这又是另一个概念。“从这个据点里鼠族的表现来看,现在,长牙王国的所有鼠族,恐怕都知道了真相,这种信仰崩塌,被创造者背叛的冲击,当然是很多鼠族都无法承受的。”“仅仅信仰崩塌,就能让智慧生命丧失活下去的勇气么?”林一鹿叹息,实在很难理解鼠族的行为。“不要用现代人类的思维模式,去度量一名还处在原始蒙昧阶段的鼠族。”穆处长缓缓道,“事实上,现代人类也是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工业革命、宗教改革和文艺复兴,才逐步摒弃了愚昧、落后的信仰体系,建立了实事求是的科学世界观,哪怕仅仅数百年前,宗教信仰亦是地球上三分之二人类生存下去的重要意义之一,甚至是唯一的意义。“彼时的人类,会将宣扬‘日心说’的学者送上火刑架,会为了真神的名字不同而杀得血流成河,你想想看,倘若那时候,有一种凌驾于时代之上,无可辩驳的力量告诉他们,他们信仰并为之战斗了一辈子的真神,是根本不存在的,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呢?“秩序崩溃,社会混乱,剖腹自尽……彼时的人类,恐怕也不会比此刻的鼠族好多少吧?”“就是这个道理。”楚歌补充道,“人类文明从很多角度来说,都是一种原生文明,我们是自行领悟了钻木取火,磨制石器,制造弓箭,削切车轮,建造城市的奥秘,并依靠自己的双手双脚和辛劳的汗水,刀耕火种,筚路蓝缕,挖掘运河,建造长城和金字塔,一点一滴拥有今天的一切。“所以,我们很容易就能想明白‘诸神并不存在,一切都要靠自己’的道理。“但鼠族文明,却是一种次生文明,在他们诞生并进化的过程中,极度依赖人类城市残骸中遗留的物资,而周围环境中散落的人类痕迹,无时无刻不告诉他们,一种远远比他们更加高级和强大的物种,曾经存在过。“将这种无比强大和智慧的高级生命体视为‘真神’,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再加上鼠族生活在幽暗深邃,危机四伏的地底世界,每分每秒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面对极度窒息的生活,更需要用信仰来麻痹自己的神经。“因此,‘信仰’二字,在鼠族社会活动中的占比,远远比人类文明高得多,简直是整个文明能存在,社会能运转的重要支柱。“现在,这根支柱已经断裂,说是天塌地陷都不为过,这些鼠族的反应,亦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是啊……”林一鹿两眼发直,看着底下那团烧成黑渍的鼠形,有些发怔。林一燕和他心灵相通,立刻问道:“你在想什么?”林一鹿若有所思道:“我在想,那股‘超越时代,无可辩驳’的力量,究竟是什么?”林一燕微微一怔:“什么意思?”“刚才,处长不是说了么,倘若在黑暗蒙昧的中世纪,有一股超越时代,无可辩驳的力量,告诉彼时的人们,真神并不存在,人类一定会崩溃的。”林一鹿认真道,“那么,我就在想了,现在又是谁把这件事告诉全体鼠族的呢?“你们想想看,这么重要的事情,简直关系到整个文明的存续,以及个体生命存在的意义,肯定不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瞎说八道几句,就能让所有人都相信的吧?“就好像在中世纪宣扬日心说,虽然相比地心说是更加科学,但十有八九不会被当时的人们相信,非但不会令人们信仰崩溃,反而会被送上火刑架。“假设,现在鼠族里面也出现了一个追求真理的无畏战士‘布鲁诺’,它大声疾呼,将‘诸神并不存在’这个真理告诉了所有鼠族,难道鼠族就会轻易相信它的话,立刻崩溃,一片大乱么?“这也未免……太儿戏了一点吧?”众人微微一怔,旋即激动起来。“一鹿,你说的有道理!”穆处长道,“长牙王国虽然只局限在灵山市地底的一隅之地,但因为地底缝隙众多,曲折崎岖,交通不便,信息传递速度肯定也没有这么快,倘若是一名普通鼠族‘妖言惑众’的话,消息肯定无法传遍整个王国,它就被抓起来了。“换言之,抛出‘真神并不存在’这个说法的人,必须在长牙王国身居高位,拥有让所有鼠族都深信不疑的能力,并且能将自己的声音,传递到鼠族文明的每一簇神经末梢,才能造成我们眼前看到的效果。“楚歌,这样的角色,在长牙王国,恐怕不会太多吧?”“是的。”楚歌沉声回答,眼前浮现出国师那副忠心耿耿的面孔。倘若说,有人能一句话就瓦解所有鼠族的意志,那便非国师莫属了。只是,楚歌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这么做,对国师究竟有什么好处,如果是帮助天人组织对付地球联盟的话,它一开始根本不用主动跑出来投降,直接由它率领鼠族,蛇魔率领虫潮,把灵山市闹个天翻地覆,不是更加干净利落?而且,楚歌隐隐有一种感觉。国师绝非甘愿受人摆布之辈。联盟军方无法摆布它,非常协会无法摆布它,天人组织更别想摆布它。它永远只忠于它自己,忠于它那燃烧到生命尽头,却仍在挣扎求存的灵魂。“走吧,我们继续前进,很快就会找到答案的。”楚歌的视线越过残破的据点,投向另一条通往更深地底的缝隙,轻声却坚定道。继续上路,所有人的心情都沉重不少。越往深处爬行,警惕就提得越高。一路上,他们又遇到了好几名孤零零的鼠族,大多丢盔卸甲,呆若木鸡,像是雕像般戳在路边,嘴里嘀嘀咕咕,沉浸在自己支离破碎的精神世界里,问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回答,或者前言不搭后语,根本无法理解。甚至有一些变异虫豸,从这些精神崩溃的鼠族身边急匆匆爬过,他们都不知道攻击,像是连最基本的猎杀和求生欲,都彻底丧失。为了避免暴露身份,移魂者们并没有纠缠,抛下这些崩溃的鼠族,继续前进。前方的隧道,看着越来越熟悉,好像是楚歌跟随远征军朝蛇魔巢穴进军时,曾经路过。从缝隙两侧鳞片般整齐排列的挖掘痕迹来看,这都是“钻山鼠”部队的杰作。而且,楚歌还在岩壁上,发现了几枚用夜光植物汁液画上去,呈“品”字形的光点。这都是上次他以“长舌头”的身份,经过这里时,故意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