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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阳派来的马车里焚了一盘篆香,将整个车厢都熏得芬芳腻人,苏炽稍有些不适应这等浓香,便掀起帷帘,欲透口气。</p>
此车却于宽敞主街上与另一辆豪驾马车迎面相错,也见对车嵌窗的帷帘为风一掀,半露了里头乘车人正远侯的侧脸。</p>
那位侯爷常年绷着一张阎王似的冷脸,然而刚正不似磊落,眸潭却如幽谷,深邃不可望。</p>
苏炽放下帷帘,继续熏入溺死人的香围里。</p>
奕宁侯府亦在宫城之下,后门却与正远侯府相邻仅隔一巷。</p>
正远侯那个人的确通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危险气息,苏炽很不想与他过多交道,自然也不大乐意接近他的府邸,然而马车路过此府外墙时,那股冷肃还是袭入了车厢。</p>
才应付了一日,苏炽就披了一身疲惫,一想到今后这样的日子还不知要持续多久,苏炽便觉人生无望且残凉。</p>
马车入巷于奕宁侯府大门前停稳,苏炽连忙挥散笼了自己一脑袋的疲惫阴霾,整好了状态便一身神清气爽的下了车。</p>
府上有个识雅趣的女人所布置的光景果然都不同,这奕宁侯府里装潢点缀各有章法,且与苏炽预料不同的是,那位华服招展的公主于住宅的审美却是相当清丽雅致,亭台楼阁不爱以华檐奢幔缀饰,往往简雅别致,院中花植廊池也都各存风度,若不见她人光见这番品好的话,恐怕还要以为主人真是位敛奢喜静而温雅可人的大家闺秀。</p>
府中模样秀丽的丫鬟将苏炽引至纪阳布下酒席的浮池雅台上,即见了今日不着华服、一袭素裳也动人的纪阳公主。</p>
她果真是媚到了骨子里,丽妆华服则艳压群芳,素裳简容亦是质韵不凡,腕间一抹意味不明的红绸勒了她腕骨修丽,饶是纤艳。</p>
纪阳甚慵懒也不循礼数的侧倚席前案旁,见了苏炽方才酥骨起身,眉罥柔媚眼蕴华光,妩媚不落风尘,慵散不失庄雅。昨日被她戏了一番胆怯,而今日苏炽却从这个女人身上窥见了真正引人注目的魅力。</p>
“参见公主。”</p>
“今日是我私人宴你,就不必循这些麻烦的礼数了。”</p>
苏炽敛笑未语。</p>
“快坐吧,我看你昨日鲜少执杯,想必也不是千杯不醉的豪客,便没备什么烈酒,你放心品酌就是,我可不是喜好趁人之危的人。”</p>
“公主说笑了……”</p>
苏炽落了一脑门子汗,方才赏得华艳的错觉一去,果然还是觉得自己不是这位公主的对手。</p>
纪阳只置了一席,显然是打算和苏炽同桌而饮,苏炽忽显纯良之色的挂着一身拘谨,端端正正的在她身旁坐下。</p>
纪阳往他面前的杯里倒满了酒,笑言:“尝尝,这可是我亲手酿的。”</p>
“多谢……”苏炽乖乖饮下此杯,果然清甘宜人,丝毫不烈。</p>
“再尝尝这个。”纪阳又给他添了另一种酒,便静静看着他饮。</p>
苏炽连喝了三四杯味清不烈的酒,心里总有些坠得慌。</p>
“公主,这……”</p>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喜好到底是什么。”</p>
这种柔情牌要是放在一般男人身上大概还是挺有用的,苏炽虽然也不是多高风亮节的天外飞仙,只是如今兴致全在某人身上而已。</p>
就这么干喝酒,气氛怎么着都有些诡异,于是苏炽捡着一个纪阳终于不再急着给他添酒的空当放下酒杯,绷住一脸迷惑性极强的温文尔雅道:“不知昨日那事,公主有何看法?”</p>
然而纪阳却只留神了他眉心的朱砂痣,未应他言,一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另一手则探指按了他的朱砂痣,“你这颗痣的位置生得倒是格外漂亮。”</p>
苏炽还是避了一下,“公主见笑了……”</p>
“你是说昨天吕清沅弹琴那件事?”</p>
“正是。”</p>
“闲的无聊而已,不必在意。”</p>
“……”</p>
这回答也忒敷衍了吧……</p>
“不过那个风晚之倒是有点令人在意。”</p>
“公主有何见解?”</p>
苏炽正经一问,纪阳却相当不正经的轻轻捧了他的脸,“居然当众让我这么可爱的小墨寒差点下不来台,那家伙还真不是一般的讨厌。”</p>
苏炽差点让她这“可爱的小墨寒”一称噎得一口毒血呛出来。</p>
纪阳看着苏炽一脸匪夷所思又不知所措的神情,大概是阴谋得逞便毫不遮掩的大笑了起来,“你还真是可爱啊!我就喜欢你这又呆又单纯的模样。”她戏笑着,一条胳膊搭了苏炽的肩,又柔下声来:“小俊郎,你还没碰过女人吧?”</p>
这回,苏炽终于有些忍无可忍了,便稍有避意,“公主,请不要开玩笑了。”</p>
纪阳又笑着起开身,自己饮了杯酒,“看你这样,我都不忍心对你下手了。”她置了酒杯,抬手,指触自他冠发一路摩到脸颊,“放心,我说不趁人之危就不趁人之危,霸王硬上弓什么的最无聊了。”</p>
“……”</p>
这是个何等可怕的女人啊……</p>
“好了,我不逗你了,也稍微跟你说点正事吧。”</p>
“洗耳恭听……”</p>
“关于百灵谱,你肯定有什么打算吧?”</p>
苏炽眼中稍过一分警敏,敛眉一笑,“公主呢?”</p>
纪阳侧倚着桌指尖转了一缕长发,“我倒是无所谓,毕竟这东西不管完不完整对我来说都是没用的玩意儿。”</p>
苏炽笑着为纪阳斟了杯酒,“得之或可称霸天下的东西,公主只觉无用?”</p>
“不是我向往的东西,也不能成全我的心愿,这样的东西对我有什么用?”她噙着笑取过杯来又一口饮尽,“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想只做心上人的妻子,粗茶淡饭,生儿育女,携手白头,做一个平凡的女人没什么不好,可惜那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了。”</p>
奇怪的是,这样一个风流而华丽的女人讲出这样与她的气质截然不符的“向往平凡”的话却半点也不令人感到突兀——这番话像是真心的。</p>
苏炽依稀探到了她心底的软处,便回了些往日的持稳,似有若无的多问道:“莫非公主心里确有这个人?”</p>
纪阳笑瞥了他一眼,起身两手搭在他肩上,半有与他拥抱之意的,却只是将自己的眼神投入苏炽视线里,“公子呢?若能解我心中可有实意,心里也该是有人的吧?”</p>
像是共鸣一般,她的眼神方认真的凝视过来,苏炽便似触了电一般,不由自主的错开了目光。</p>
苏炽没有接她的话,沉默的喝下了一杯大概是认输的酒。</p>
纪阳笑了笑,也饮了一杯,“你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就尽管说出来,看在你长了这么一张漂亮脸蛋的份儿上,我很乐意帮你。”</p>
“公主就不怕我实际是个衣冠禽兽,帮了我也将自己陷入窘迫?”</p>
这回,纪阳直接执来一旁的酒坛,依旧慵懒的倚靠在旁,“我看起来像是畏惧衣冠禽兽的人吗?何况在外人看来,我对你才是豺狼虎豹吧?”</p>
苏炽一点也不想在这方面被碾压,便执杯一笑,“公主说笑了。”</p>
纪阳举坛豪饮,又道:“何况我们都同病相怜了,多少也能稍微有点信任吧,放心,女人总比男人要来得感性,你若能讨得我欢心,说不定我还真会对你掏心掏肺呢?”</p>
苏炽自饮一杯,“不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