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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深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常年冷落的府邸,一下车,脸色比起方才又更苍白了些,但在他身边待得久的人都很懂得沉默,只要公子不言,他们便一定不会多问。</p>
苏云深一入府便将侍人都遣去了外院,自己一进屋便往门上压了张符。</p>
苏沉的怨念的确很重,绞在苏云深体里,如一柄烧得红热的利刃,几乎要噬断他咒成的灵索。</p>
这番怨念一直在加重,苏沉虽已亡去多年,可他的灵魂大概也一直没有从自己的执念中解脱,眼下又被苏云深囚禁着接近不了苏炽便更是怒不可遏,果然还是与他生前一样狠暴的性情。</p>
苏云深瞧着掌心这枚不绝散着阴怨之息的邪咒之纹,心平如水,另一手掌压咒覆之,又一次狠狠抹去了这枚印记。</p>
然而就算抹除了印记,那股滚灼的怨火也依然缠噬在体内,那个人将对苏炽的满腔怨刃尽数剜在了他魂里。</p>
苏云深坐在镜前,面色愈发寡白,却犹能若无其事的忍着怨念噬魂之痛,将衣襟解开,果然有裂痕似的鬼噬之纹攀了身。</p>
“你就如此怨恨二哥吗?”</p>
他自言似的问了一句,片刻,又泊笑,“原来如此。”</p>
苏沉大概的确是打心眼里的恨着苏炽,就像是他的母亲对那个形似苏阑珊的女人无可言状的恨一样,哪怕没有意义,也是自己恨意的寄托。</p>
此恨在死后愈发嗜血了。</p>
苏云深双指捏诀,默成咒意,释出了缚压体内的怨念,本为阳光透窗映明的屋子霎如入了黑夜一般,无数鬼气幽聚的黑烟缠梁绕柱,唯有那团猩红的怨念被苏云深以鬼息凝作的锁链缠缚着,然而这层层叠叠的咒缚也被怨火灼了勉强,不得不重新加封镇咒了。</p>
鬼气绕了满屋,幽冷暗光里,他所见投映镜中自己的影亦是无以言状的面目可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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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炽今日难得能照着伏芷的医嘱不饮药,实在头痛便揉穴或闭眼养神,才稍有一分缓解,却只要一投思杂事里,那股痛筋便立马又缠回脑际,委实令他难受得紧。</p>
实在没法静下神来理事,苏炽干脆将这些繁事先撂去一边,起身出了殿门,迎了一阵爽风,虽没觉如何神清气爽,却勉强是舒坦些了。</p>
眼下天色不早不晚,他又有一分心肠挂念了苏云深,便索性乘车前去探望。</p>
苏云深的府邸与宫城紧邻,王驾出了宫门只需转过一条巷子便到了。</p>
王上亲临公子府邸,府中侍人忙入内院通报,苏云深却仍紧闭着屋门,也正疲惫着,听见敲门声便一蹙眉,还未来得及开口,屋外的人便报了:“公子,王上来了。”</p>
这一句却吓得苏云深无魂也归神,仓忙收了一屋子乱窜的鬼气,便匆忙迎了出去。</p>
然而府上的人过来通报只是走个过场,苏炽其实一下车就自觉地进院了,远见苏云深慌忙迎了出来,还谑问:“你怎么还亲自迎出来了?身体好点了吗?”</p>
苏云深到了他面前,却定了定神,才也问:“二哥你怎么来了?”</p>
“我来看看你。”</p>
苏云深手藏在袖中紧张的握着禁灵符,本是有些畏惧以如此面目面对苏炽,却也容他一语道了心暖。</p>
“只是风寒而已,二哥何必挂心。”</p>
“你的身体一向不太好,就算只是风寒也该注意点——别在外面吹风了,快进屋歇着吧。”苏炽说着,抬手便欲来扶他,苏云深却退了退,莞尔道:“二哥还是离我远点吧,别一会儿再传给你了。”</p>
“你怎么把我也想得弱不禁风了?没事,我身体好着呢,不怕你这点小病。”</p>
然而苏云深却还是不愿与他挨得太近,“你若是病倒了,岂不就要耽误国事了?”</p>
“……”苏炽一叹收了手,“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我还以为你是关心我呢。”</p>
“不都是一样的?”</p>
苏云深不敢妄称如何善弄人心,却是的确很懂如何应付他二哥,何况苏炽原本也只是打算来看一眼他的情况而已,并不准备多留,于是苏云深轻而易举的便将他糊弄回去了。</p>
念及苏云深身有不适,苏炽便没让他送行,自己出了府院大门便登车走了。</p>
却在王驾碾尘而去后,苏云深还是踱至府门,追望了一眼车尘。</p>
御夫本欲驾马回宫城,苏炽却倚窗踌躇着,还是令其转向去南侯府一趟。</p>
今夜天幕甚晴,万里无云、星明月澈,高照小院澈然宁静。</p>
李承安照常无事便爱来萧遥的府上闲聊消遣,顺便啃着一筐早熟的李子。</p>
然而萧遥今日却有些沉默寡言,眉头似沉非沉,愁色似有似无,闲聊不怎么在心,倒是不知琢磨着什么的总盯着李承安看。</p>
李承安一直很老实的在他边上抱着筐子啃李子,然而萧遥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像是盯犯人似的盯了他半天,起初李承安倒还不觉有什么,然而被盯的久了,啃李子的动作便也渐渐有些别扭的不太敢出声了。</p>
“你……老盯着我干嘛?”</p>
萧遥沉了沉目光,依然盯着他,与瞧苏炽那样深情款款的目光截然相反,这虎视眈眈的眼神活像是琢磨着怎么给李承安扒骨。</p>
他这眼神着实令李承安有些毛骨悚然,便也不敢啃李子了,老老实实将那落了半个牙印的果子放回筐里,“有什么你就说,别老这么盯着人行不行?你这虎视眈眈的,我怵得慌……”</p>
萧遥只是在盯李承安这直愣子的眼神而已,却无论怎么琢磨,这家伙眼里都没有半点可供推敲的神色,果然是表里如一的直愣子。</p>
跟苏云深的眼神完全没有可比性。</p>
于是萧遥瞧着李承安叹了口气,终于转开脸去了。</p>
“你这冲着我叹口气是什么意思?想找茬就直说!”</p>
“你以前是说过,我看墨寒的眼神不太一样是吧?”</p>
“……”</p>
他突然问这么一句,李承安有点摸不着头脑,“你想说什么?”</p>
这种事对萧遥而言,要对一个直愣子表达出来还真有些勉强,于是萧遥又将脸避开了些,“就是……跟对别人不太一样是吧?”</p>
岂止是眼神不太一样,他自打惦记起苏炽以后整个人都不太对劲了。</p>
“是不一样啊,怎么了?”</p>
萧遥侧肘倚在桌沿,几乎背对着李承安,“怎么不一样?”</p>
“这……你要我说吗?”</p>
萧遥强压着满心凌迟,“嗯。”</p>